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姐弟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坐一站,用自己的方式陪了自己的父亲许久。
夏榛明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御医们想尽了办法也阻止不了,求到温神医面前,温神医再次去诊过脉后便摇头,“药医不死人,却救不了必死之人,今明两天可能会醒来,若有事情需要皇上做安排,你们便做好准备吧,万不可离人。”
这个结果其实所有人都不意外。
桑宜容拍了拍腻在自己身边,完全没有传言中厉害爽利的桑大人,“想如何做便如何做,不用顾忌娘,娘不在乎那些。”
桑夏抱着娘的手臂不撒手,沉默片刻,道:“他对不起娘。”
“是,他对不起我,所以娘隐瞒了你的存在。”摸着女儿的头,桑宜容笑容轻浅,“你的名字是他取的,有一次大概因为是大胜,他提及了以后,说我们若有了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叫夏桑,我反过来用了我的姓氏为姓,他的姓氏为名,剥夺了他参与这个过程的资格,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夏儿,若是他知道你的存在,他定会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你,你是我和他的女儿,意义远不同于他其他孩子。”
“因为他爱娘吗?”
“或许有这个原因,不过也不尽然。”
对上女儿不解的眼神,桑宜容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并看了冷佳一眼,冷佳会意,亲自守在了门口。
桑夏有些紧张,连佳姨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会是什么呢?与她有关吗?
桑宜容眼神有些迷蒙,藏了多年的秘密对着女儿也没那么难启口,“我和夏榛明来自另一个世界,换言之,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为意外来到这里,而你,是我们两个无根浮萍异乡人的骨血,唯一的骨血,又岂是其他人可比。”
桑夏突然就明白了许多事。
所以娘没有娘家,她没有外家,也所以,皇上没有长辈,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旁枝族亲都没有,只是因为乱世孜然一身的人太多,他们并不显得突兀。
原来如此。
可本应该相依为命的人却有一方背叛了,娘当时该有多伤心!
“娘,您……爱他吗?后悔过吗?”
爱吗?桑宜容托着头回忆起了过往,“一开始应该说不上爱,可两人并肩作战,又有着同一个秘密,只有面对对方的时候才敢放松自己,自然而然的就比旁人要亲密许多,时间长了,感情就有了,要是知道后来会有那一出,可能我宁愿做袍泽战友,也不会成为夫妻,不过真那样的话也就没有你的存在了,所以娘从不曾后悔,爱情从来不是我的全部。”
“就一点都不恨他?”
“与其说恨倒不如说是失望,我曾经非常相信他,可他背叛了我。”顿了顿,桑宜容突然叹了口气,“应该还是有点恨的吧,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人挂印的时候都没有劝阻,更不会隐瞒你的存在,那是我的报复,时至今日其实这报复都还在,我如愿过了十多年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则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后悔了十多年,谁比谁过得好?”
桑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出一些什么来,可心里就是觉得难受,总觉得怎么想都不对劲。
桑宜容是何人,岂会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难得亲昵的摸摸她的头道:“你是娘用半条命换来的,从来就不是娘用来报复他的武器,不是意外,也不多余,看着你从小小的一团长成如今这般模样,每一天都让娘充满期待,娘杀戮过多,每晚遭恶梦侵袭,也是奇怪,自从生了你后带着你睡,那些梦再也没有过,要是没有夏儿,娘怕是早就被折磨得不堪了。”
也所以,安家推算夏儿的八字说她八字重,足以压制一切魍魉时她是信的,是夏儿让神鬼莫近她才能得回平静,要是那样的梦做十几年,她现在要么就是疯了要么早就不堪忍受自杀了。
桑夏又高兴又觉得不好意思,脸红红的到处瞟,就不敢落在娘亲身上。
娘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好听的话呢!
“娘,我……我去趟兵部。”
桑宜容微笑着点头,看她脚步轻快的离开那笑容才淡下来。
她能纵容的,就是这一日的撒娇,很快,就要变天了。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她的夏儿会变成什么模样?天真、热血、正直、善良,这些夏儿如今全部具备的好品质,可能一直保持下去?
桑宜容再刚强,此时在无人的屋里也忍不住面露软弱,她忍不住想,要是生的是个儿子就好了,男人天生占便宜,做什么都事半功倍,身为女人,在这个时代要出头便不易,更不论是坐上那个位置。
在她所知的历史,唯一的女皇武则天受尽磨难,牺牲了所有能牺牲的一切才在六十七岁高龄称帝。
而她的夏儿,才十七岁。
十七岁啊,在那个世界还在读高一吧,偷偷谈个恋爱,被功课压榨,这就是这个年龄的孩子生活的全部。
而夏儿却要担负起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
桑宜容闭上眼,告诫自己别心软。
她已经为她的退让付出沉重的代价,要是再拧着来,她不敢想像以后会如何,人定胜天听起来好听,可人渺小如蝼蚁,又如何能强过命运。
时也,命也,运也,夏儿,逃不开。
她现在只能盼着安平之真是她的良人,夏儿不要变,安平之也一辈子都不要变。
有爱情保驾护航,夏儿才能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