濂祯抬头苦笑,那丫头说这是个“愚昧的心思”,是“不该有的糊涂念想”。是啊,自己生为唯一的皇子,做了皇帝,还有着那样的念想,可不就是愚昧,是糊涂么?
多年来,他一直期许着寻得一个人,一个同类,可以毫无避忌地与之相处,可以与之形成全然超越君臣法则的默契,这是个身为皇帝,最难实现的心愿。( 以前,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实现了。
那时的濂祯与皇后江婉瑜成亲已近四年,本算得上老夫老妻,却因心智渐趋成熟,他反而对江婉瑜有了越来越深的情感,渐渐地成了专宠一人、对其余嫔妃毫不问津的局面。
江婉瑜的一颦一笑都时刻牵动他的心,令他觉得,为了这个女子做什么都值得,付出什么都是应该,所有与他的婉瑜作对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都该死无葬身之地。( 因见到太后等人敌视他的婉瑜,从来对政事提不起兴趣的濂祯甚至有心励精图治,去争取亲政。
他天生就不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从没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可以说,他生就是个昏君。这个生性为昏君的人,曾经想要为了他爱的女人不受太后的欺压,而去争取亲政。
可最后,他这份真心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二百八十二天之前,后宫争斗见了分晓。江婉瑜败了,所有的阴私手段都被爆了出来。
濂祯才知道,这个他一直以为与自己是真心相爱的女人,以为值得他一辈子专宠一身、再不去理会余人的女人,其实也和其余后宫女子一样,只是将他视作一个争取权力的道具而已,自己会爱上她,会为她左右着意志,都是中了她的算计。
他曾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待她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太后的嫁祸,不是她的作为。而江婉瑜明白大势已去,皇上的同情也救不了自己,就懒得再装下去,对他直言承认,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臣妾有罪,辜负了皇上一片真心,恳请皇上忘了臣妾吧。”
枉他那么天真地以为寻得了同类,枉他还曾为了那个人想要违背个性去争取亲政,到头来才明白,都是痴心错付。
这个打击,无异于一次信仰的坍塌。
而经过了那场后宫变动,他也看清了身边其他女人争名逐利的嘴脸。身边的这些女人们,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藏着那么多的手腕,竟已背着他做了那么多的筹谋。偌大的皇宫,原来竟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傻呆呆地对真心真情抱着希望。身边个个都是戏子,唯独自己一个观众,濂祯真正凉透了心,觉得这后宫里的一众看似美艳的女子们个个都显得面目狰狞,不堪入目,从而再不想去碰她们。
这就是从前,他对琇莹的一切都关心不起来的根本原因。而今天,他意外地发现,这个丫头看起来竟与那些女子完全不同。她竟然敢在他面前实话实说,还竟然,说出了与他正巧相同的那个执念。
夜风自荷塘上吹来,将莲叶一层层翻起,拂上濂祯面颊,也吹散了他的思绪。他深深地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