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城并不意外,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皇帝真正想立的人是方景梵,所以他把方景梵远远隔离开,不让他沾半点血腥。
这个古怪而变态的皇帝父亲,喜欢看手足相残的戏码,更喜欢一个干净的,纯洁的太子。
中庸无能不要紧,凭他的本事,他可以调教,可以循循善诱。更何况他相信,以方景城的能力,足以辅助一位明君。
他更喜欢让方景城做尽天下恶事,保得另一人干干净净。
关于宫里宫外的那一场惊变,皇帝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如今终于一切尘埃落地,他十分开怀,因为方景城和方景阅谁都不是赢家,唯一的赢家只有皇帝一人而已。
其实所有的事,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皇帝想对付的人,都只有一个方景城而已,所有其他无辜死去的,都是殉葬品。
方景城也知道,原本他也不是很在意,总是要守得这京中平安,这丰国平安才是,他身为白家之后,不该忘了白家的祖训,当年他忍得下白秀秀的死,如今他也忍得下皇帝的逼迫。
他不曾怪过谁,他扛得住所有的折磨和压力,他只是受不了,每天晚上梦中傅问渔绝望而悲痛的眼神,那是比凌迟还要苦的酷刑。
望京城迎来了迟到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到方景城肩头的时候,他惊觉,原来已是十二月。
花璇拿了件衣裳给静坐在院中看雪的方景城披上,他旁边放着一个茶几,茶几上有两杯香茶。他手里握着一件嫁衣,那颜色红得正宗纯粹,好看万分,有很长很长的裙摆,有宽大漂亮的水袖,还有精致繁复的刺绣,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和毕苟亲眼盯着纳上去的。
那原是三个月前,应该要穿在傅问渔身上的。
可如今,城王府里空荡荡,大家都不在了,就连沈清让,也在两个月前离了京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掌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玉人儿,粉色翡翠雕成的,在方景城日复一日的抚摸下,已有淡淡光泽,玉人儿眉目凌厉,含几分骄傲,那是傅问渔的样子。
这些日子,少主便一直这么淡淡的,静静的,再不复见那日的癫狂,但也没有了往日的凛冽,他静若无声,但谁都知道,他的内心,在经历一场最残忍的诛心之痛,而他不能呼喊,不能发泄。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他该安安静静地承受,不该对任何人,任何事有任何抱怨,纵使痛死,也是他活该的。
“少主。”花璇轻唤了一声。
方景城抬了抬眼,望着院子里已经枯萎的花草,问道:“有消息了吗?”
“属下无能,毕苟和流七月已经找了三个月了。”
“他们是根本不想看见我吧。”方景城笑了笑,毕苟从商洛风尘仆仆赶回来,她懊恼着错过了少主和小姐的婚事,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然而错过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听说了那天晚上的,次日便向方景城请辞,她要去找傅问渔,找那个煮得一手好火锅,愿意听自己那些胡说八道的傅问渔。
方景城问她:“是否你也觉得我罪该万死?”
毕苟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
“去吧,找到了告诉我。”
“少主,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肖姑娘回来了呢?”
“她回不来了。”回不到我心里来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方景城的睫毛上都承了些雪花,他放下嫁衣,又把玉人儿放进胸膛贴身收好,起身说道踩在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印子,这印子一直往梵王府,如今的太子府延去。
方景梵换上了太子的衣服,他穿着这身衣服极合身,透着些威严的气势,但脸上的憨厚之气不减半点,看到方景城时,依然唤一声:“大哥。”
“太子殿下。”方景城弯身行礼。
“大哥你快别如此,进来说话。”方景梵局促不安,他这太子之位是白捡来的,功劳全是方景城的,他全都知道。
“四弟,我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答应我,守好这京中太平可好?”方景城拍着这个兄弟的肩膀,像是把所有的重担都放到他身上。
“大哥,你也知道我,这太子之职我做得实在艰难,实不敢应下如此重诺。”
“你日后将为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四弟,这京中我只把你一个人当亲人,应下大哥这个请求吧。”方景城笑着说道,他对方景梵,倒还真的留了几分稀薄的亲情在。
“我答应你,大哥你是不是要有什么事?”方景梵不解问道。
方景城看了看天边的雪,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昨天晚上他收到一封来自很远的地方的信,他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方景城的突然消失,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从来严于自律的方景城,不声不响地离了京,不声不响地失去了音讯,皇帝震怒,却只收到一封奏折,奏折上说,城王爷身体有疾,云游四方寻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