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站起身来,垂下头去,阿渊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依旧是冷如黑冰,一块块砸在她的脑壳上:“快吃了它,止吐。”
,却见雪白的软纸里躺着几粒透明的糖果,黄如琥珀,苍若翠玉。她拈起一颗深绿的糖果放进口中,一线极锐的凉意滑入喉头,再探进胸口,宛剔透的冰箭,刺破了那堵在胸口的不适,让她忍不住长舒了口气。
看着一脸舒爽模样的黄脸小子,阿渊那隐在黑斑后的长眉又蹙了起来。
这家伙就这么拣起糖来就吃,根本没管那手上的灰,也不知道擦一擦。阿渊的眸中不由露出几分嫌恶来,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傅珺的距离。
傅珺却真觉着好多了。黑脸阿渊的冷声冷语,还有口中薄荷糖的凉意,一点一点浇熄了她心头的烦恶,连同那已经退去的意志,亦在这冰冷之中悄然回到了原处。
她侧首望向旁边的灯火,暮色尚浓,夜幕将至,一街的绚丽,一街的欢喜。他们所处的位置,便在一株老槐树下的阴影处,这幽静的一隅,与那满街的热闹便像是两个世界。
傅珺又抬眸去看阿渊。
阿渊却在看着眼前的槐树。暮色隐去了他面上的黑斑,唯有双眸亮如寒星。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她了。
如果说第一次的救命之恩,尚带着几分偶然的色彩。那么这一次,傅珺可以确定,阿渊不曾抛下她不顾的举动,还有那小小的一包薄荷糖,拯救的不只是她的人,也包括了她那颗濒临崩溃的心。
傅珺望着他,心头忽然便是一暖。
十四、五的少年郎,昳丽得宛若一副画,冰雪般的气韵。白桦般的身姿,皎皎朗朗如山间明月,在满天满地的花雨与灯火间,在浩渺的星空下。那样的一种俊丽,竟叫傅珺有片刻的自惭形秽。
她第一次觉得,阿渊很好看。不是那种五官俊秀的好看,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气韵上的夺人。若没有脸上的那块黑斑,阿渊实在应该是顶顶秀丽的人物。而那“少主”二字。想来亦只有这般神清骨秀的少年,方能当得起。
傅珺望着阿渊出神,阿渊的目光却始终锁在那棵高大的槐树上。两个人相对而立,却静默良久而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渊突然便开了口:“你也不喜欢上元节么?”
傅珺向他脸上望了一眼,却见他依旧凝目前方,视线并不曾与她相接。
她垂下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注意到阿渊说的是“也”,难道说,他也不喜欢这个节日?
只听阿渊清泠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我也不喜欢上元节。我娘亲,便是在这一天去的。”
傅珺猛地抬起头,微带讶然地看着他。
阿渊却没看她,依旧望着那株槐树出着神。
夜色菲薄,满街的灯火洗去了深冬日暮的萧瑟,带着令人愉悦的温暖与快意,一bō_bō涌到人眼前来。
然而,这温暖却并非每个人都能体会的,那一份属于节日的欢愉,对某些人而言。却代表着疼痛与悲伤,代表着不堪回顾的过往。
傅珺心中的讶然渐淡,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莫名的安然。原来。阿渊也有着与她相似的经历。这世上原来还有另一个人,对上元佳节有着与她同样的情感。甚至,他的情感比她更甚。
那一刻,傅珺蓦地觉得心底一松。
那长久以来一直盘踞在灵魂深处的内疚、自责、痛悔与哀凉,便在这黑面少年的简短两句话里,化为了乌有。
她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即便无法安慰到眼前的小小少年,与他同叹一声亦是好的。
然而,此刻的她不能说话,甚至连叹息一声亦不能。
她是喑人小厮,这是王襄为她设定的角色。而阿渊,据傅珺观察,却是个极其敏锐细心之人。她的任何一点疏漏,都有可能露了行迹,令王襄的苦心安排落了空。她是连与阿渊的对视都要尽力避免的,更遑论开声叹气了。
思及此,傅珺一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她可能还真是跟上元节有仇。自从穿到这里后,除去守孝的那三年不谈,她唯二的两次来到上元节灯会现场,却皆处在不能说话的状态。四年前是因为被人下了药,而四年之后,却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傅珺暗自苦笑了一下。
她这是跟上元节杠上的节奏啊。
可是,此时情景,她虽然不能说话,却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否则却又是不合常理了。
思忖片刻后,傅珺便伸了一只手,扯住了阿渊的半幅衣袖,轻轻摇了几下。虽口不能言,此举的安慰之意却是一点一点渗了出来。
因不敢长时间与阿渊对视,做这些事时,傅珺依旧微微垂着头。于是,从阿渊的角度看去,只见喑人小厮连看也不敢看他,只能悄悄地晃一晃他的衣袖,以示安慰。
阿渊微愣了片刻,心下却觉得舒服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娘亲的离逝,是他心中最大的隐痛,他从未跟人提及。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向个陌生人,还是个低贱的小厮说了起来。
话说出口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想,大约是因为这小厮是天生的喑人,又对这满街的热闹有着极强烈的抗拒之意,才会让他生出了莫名的亲切感。
在为自己找到这个理由后,阿渊很快便释然了。
他垂眸看了看喑人小厮,见对方微低着头,只将一个乱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