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有句谚语,“六月心,热死牛”。
六月中旬的都城天气,燠热而潮湿。
这一日,从白石书院回来之后,傅珺循例踏着被晒得发烫的石子路,去荣萱堂给侯夫人问安。
就算头顶有重重树荫,这一路也走得并不舒服。傅珺一面走一面想,待回房之后,不管沈妈妈怎么说,她也要先喝一碗酸梅汤。
一路热气蒸腾,直到进了荣萱堂正房的阶下,那晒得人头晕的阳光才暗了一些。
荣萱堂里置着大冰盆,温度颇为宜人。
小丫头打起竹帘,傅珺进门之后,只觉得一阵带着檀香的凉气扑面而来,让她立刻长舒了口气。
“哎哟,四丫头快进来,看热着。”侯夫人笑着道。又吩咐小丫头给傅珺上了一盏温温的茶。
侯夫人注重养生,从不食用生冷之物。如今傅珺也在她重点保护范围之内,所以连带着傅珺的一应饮食等物,侯夫人也格外上心。
“喝杯温茶润一润,四丫头可别嫌絮烦。那冷的可不能多吃。”侯夫人慈和地嘱咐道。
傅珺起身道了谢,这才捧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侯夫人便又与张氏说起话来:“这天气越来越热,我却懒怠动。你们若是想去别庄消夏,便自去罢,不用管我。”
张氏温婉地笑了笑:“老太太在哪里,我们自是在哪里。再者说,这天气也实在是热,若这时候收拾东西起身,府里只怕又有人要中了暑气。”
这几天因天气太热,府中相继有不少下人中了暑。傅瑶与傅琪也皆有些不舒服,如今都是在屋中静养。
“你说得也是。”侯夫人笑得双眼微眯,“这时候动身,路上也难受。如今时气不好,你叫人多熬些甘草绿豆汤,再多备些薄荷油。叫他们都用着。银子便从公中支取。还有哥儿并姑娘们也得好生管着,别吃多了凉物。”
“是。”张氏起身应了一句。一旁的崔氏便笑着打趣:“老太太最是体恤人了,从上到下都说到了,便只漏下我们这做媳妇的。媳妇可实在要向老太太讨些薄荷油来使才行。”
侯夫人笑出声来,指着崔氏对于妈妈道:“你瞧瞧,她便是这般促狭着,还向我讨薄荷油呢。我瞧你这是讨打才是。”
崔氏掩口笑道:“老太太若舍得便打我一顿也使得。”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笑了起来。郑氏也跟着凑趣道:“老太太断舍不得打二嫂嫂的。二嫂嫂放心便是。”
众人正说笑着。外头便有钱妈妈来禀:“老夫人,前院儿李管事来了。”
傅珺微微一怔。
李娘子这时候跑来做什么?莫不是前头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侯夫人似是也有些吃惊,复又有些面色不虞。
“叫她进来吧。”侯夫人淡声道。
小丫头应声挑起门帘,李娘子穿着灰衣青裙的管事服色,垂首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还未待李娘子见礼,侯夫人便不耐烦地道。
李娘子是前院儿管事,一向不归侯夫人管。而前些时候接连发生的几件事情,都是由前院帮着处置的,以侯夫人看来,处置得极不妥当。所以。她现在看李娘子很不顺眼。
李娘子顿了一顿,仍是依礼向各位主子见了礼,方才语声平稳地道:“奴婢是来向大太太复命的。”
“找我么?”张氏的面上微有讶色。
自然,以傅珺的专业眼光来看,张氏这惊讶的表情维持的时间仍旧太长了一些。
“是,大太太叫奴婢查的事儿,奴婢已经查明了。”
张氏先是满脸的不解,直待刘妈妈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她才恍然道:“原来是这件事儿。”
说罢她便转向侯夫人,含笑说道:“老太太见谅。媳妇一时混忘了。原是我请李管事帮忙的。因大厨房少了几样东西,我便叫李管事查查这几天都有哪些人出了府。”
“大厨房少了什么?这事儿你怎么没禀过我?”侯夫人的语气微有不悦。
张氏连忙站起身来,语声恭谨:“大厨房丢的只是两样做菜用的家伙,一样是剔鸡鸭骨用的小尖刀。一样是做面点果子用的两副银模子。只因这两样东西乃是掌厨用老了的,现成的她皆用不惯,故媳妇才请李管事帮忙查查。”
“原来如此。”侯夫人的神情缓了下来,“虽不是什么要紧的,只丢了东西却还是要查。府里断容不得那手脚不干净的。”说到后来,侯夫人的语气又有些严厉。
李娘子便上前道:“回老太太并大太太的话。奴婢查了失物那一日出府的人,这是名单,请大太太过目。”她一面说着,一面便自袖中抽出张纸呈了上去。
张氏接过纸来并不看,而是转呈予了侯夫人。
侯夫人近年来越发老眼昏花,瞧不清那上头的字。便叫于妈妈念给她听。
于妈妈便捧着纸念了起来,那上头也就七、八个人的名字,倒有一多半儿是外院儿的,内宅里也只一个管采买的媳妇子出去了一趟。
待于妈妈念完了,侯夫人便问:“这些人都审过了?”
李娘子垂首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已经问过了。其余人等皆已查实,又找了人证。唯那个叫长陵的小厮话说得有些含糊,奴婢便是来请大太太的示下的。”
“长陵”二字一出,傅珺眼角的余光便瞥见郑氏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
傅珺神情未动,端起茶盏来啜了口温温的茶。
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开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