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铸的外书房便建在白桦林。
青砖素瓦隐在整齐肃立的树林中,一棵棵白桦树修长挺拔,树杆洁白如雪,梢顶是深绿色的叶片,若风入林间,便飒然有声,那“哗啦啦”的声响有一种北方阔远高爽的旷味,偶尔还间杂着一两声马蹄铁的清越凤鸣,让傅珺想起前世的首都。
甫一进书房,傅珺便嗅到了一股清幽冷洁的香气。
说起来,这金丝伽南的味道还真是沾衣欲染,傅珺不过是送了孟铸一枚染香的印章,这书房里的味道便至今未散。
她一面想着,一面便蹲身行礼。
王襄与孟铸俱坐在窗边案前,此时皆含笑望了过来。
傅珺穿了一身杏色遍地锦大袖衫并月白挑线裙,发上横着金钗玉钿,举手投足比往昔大不相同,王襄见了,忍不住有些感慨。
“起来吧,坐。”孟铸和声说道。
傅珺便起了身,抬眸向上打量了两眼,却见王襄穿着玄色官服,胸前的补子上画着只神采奕奕的锦鸡,而他的人亦是精神抖擞,两鬓只有些花白,看上去比孟铸还要年轻。
“外祖父。”傅珺忍不住出声轻唤。
自离开姑苏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与王襄见面,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说起来,王襄是去年六月正式入的阁,按理说他人在京里,傅珺要见他一面并不难。
可遗憾的是,傅庚升任左都御史,从政治角度上说,这个职位十分敏感,新帝刘筠虽不似景帝那般多疑,然傅庚却因从龙之功而更需小心行事,且这中间还夹着王晋、顾恪以及王宗并王安等一干王氏子弟的前程。为长远计,傅庚认为他与王襄还是仅保持同僚关系为上,两家人疏远一些,于王氏一族只好不坏。
对于傅庚这些政治层面的考量,傅珺也略知一二,因此便也从行动上对此表示支持,与王襄那里便多以书信礼物问候,二人却一直未曾谋面。
也正因如此,王襄今日来访,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孟铸先请傅珺坐了,这才向王襄陪笑道:“王学士,下官因还有几件公事未了,先行告退。”
王襄官拜刑部尚书,又乃文渊阁大学士,正是所谓的位极人臣,而孟铸虽有个国公爷的爵位,官职却只得五品,在礼部任着个不大不小的郎中,在王襄的面前他还是要矮下一个头去的。
王襄笑着客气道:“国公爷太谦了,老夫今日乃是为私事而来,国公爷拔冗相陪,老夫不敢当。”
孟铸笑道:“久闻沧浪先生谦和温润,今日一见,真乃如沐春风也,下官本欲讨教一二,只不应扰了先生叙天伦,否则便是下官的不是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客气,王襄亦确实是有急事寻傅珺,因此便未多与他客气,只笑道:“如此,多谢国公爷。”
孟铸便笑着走了出去,傅珺起身相送,待他人出了屋,她才回身坐回原位,也没多问,只静静地看着王襄,静待下文。
望着傅珺那沉静安然的模样,不知何故,王襄心里有些发酸,眼前似又浮现出当年傅珺初至姑苏时的情景,那小小的身影立在船舷边,孤零零的,叫人不忍多看。
王襄忍不住慨然而叹,道:“棠姐儿真是长大啦,外祖父总还记着你小时候的样子。”
傅珺心下亦有些感慨,便道:“孙女儿也时常会想起姑苏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孙女可是时常去玄圃借书习字的呢。”说到后来,她的语气便有些怅怅。
比起王襄的开明通达,傅庚对傅珺管得更严些,傅珺也是后来才有机会去外书房坐坐,但定婚之后却也不能去了。那时候她就特别怀念在姑苏的日子,并越发觉出王襄对待子女问题上的态度,于她实在是心有戚戚焉。
听了这话,再看着傅珺那一脸怅然的样子,王襄眼前便又现出她小时候的样子来,此刻傅珺的表情与她幼时一般无二,倒将王襄给逗笑了,他故意扳起脸道:“不肖孙女,原来没想着外祖父,倒整天惦记我的书房。”
傅珺忙站起身来,讨好地给王襄的茶盏中续了些水,笑道:“外祖父别恼,孙女也时常惦念您与外祖母呢。”
王襄端起外孙女亲奉的茶啜了一口,方道:“今日外祖父前来,确因有事。”
“外祖父请说。”傅珺轻声道。
王襄的神情便有些肃然,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以盏盖拨着茶叶,声音放得极低地道:“有一宗案子,外祖父想请你帮着查一查。”
傅珺闻言神情微怔,旋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居然是要查案子,简直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但凭外祖父吩咐。”傅珺立刻回道,颊边已浮起了笑意。
王襄对傅珺的这个表情再熟悉不过。
以往在姑苏时,每每有案子请她查,她总是这样笑得欢喜。此刻见他这个外孙女笑得眉眼弯弯,颊边梨涡隐现,他亦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抚须道:“果然还是阿渊懂你。他说你若知此事,必会欢喜。”
傅珺听得这话,不由怔了一怔。
孟渊也知道此事?
不知何故,王襄的话让傅珺心头微有些发沉。她本能地想起了那宗连环杀人案。
“此事需秘。”王襄的声音压得极低,“国公爷并不知情,我只说要你陪着去看看房子。因你外祖母明年春上来京,她住的那所院子需得你帮着归置。”
王襄的话立刻拉回了傅珺的心神。
这个理由给得极好,帮着归置院子花的功夫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