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长久地凝视着涉江。
这个在乌里的面前都敢挺身挡在她前面的人,却对那个人怕得如此厉害。
也许,那个人对涉江做下的事,远比她说出来的要多。而她在傅珺面前表现出的沉稳与淡然,有很大的一部分的原因,亦是源自于她的经历。
人世的艰难、人心的险恶,她很早就已领略,说不定还曾不止一次深深地品尝过这其中的痛苦,所以,她才会在面对其他人或事时,有着如此超然的定力。
傅珺怅怅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再来追究前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早在许多年前,涉江便已经选定了要走的路,只是,这条路所覆住的,毕竟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人生,亦有傅珺的。
那一刻,傅珺是恍惚的。
她有些弄不明白,这一路走来的漫漫光阴,究竟是真还是假?那些守候在岁月里的温暖与陪伴,究竟是值得铭记的真挚情感,还是……构筑于谎言之上的海市蜃楼?
静默良久,然,心头泛起的,终是苦涩。
“那吞毒自戗的叫如月的丫鬟,还有茜灵砂并阿渊受伤之事,我猜,都是你传的消息吧?”傅珺轻声地道。
如月死后没多久,国公府便有若干下人接连失踪;茜灵砂才被发现,几个商户家里便同时被人窃走了账本;而当傅珺于玄武大街别院找到受伤的孟渊后不几日,一些与陈喜来接触的人便齐齐消失了。
只要将与几件事相关的人物进行一个简单的筛查,涉江,便一定会进入傅珺的视线。
可当时的她,却根本没这么做。
习以为常、熟视无睹,惯性思维左右了她,而多年来积累的类似于亲情的感情,更蒙蔽她的理智,令她失去了第一时间判断的能力。
或许,这并非因为涉江隐藏得深,而是在潜意识里,傅珺自己不愿意去面对罢了,因为一旦面对,那后果或许便是不堪承受的。
那个瞬间,傅珺忽然便想起了派涉江去姑苏探望宋夫人一事。
彼时,正值她核对色盲官吏之时,此际想来,她之所以将涉江遣去姑苏,也许便是本能地觉得,色盲一事,不可让涉江知晓。
房间里恢复了沉寂,唯雨声闷闷而落,更衬得四下一片安静。
涉江垂下了头,语声涩然:“娘娘都说对了,确实是婢子往外递的消息。”
这答案原就在傅珺意料之中,然而此刻真正听在耳里,她的心底仍旧有些发冷。
再也没有什么,比亲耳听到身边的人承认自己的背叛,更令人心生寒意的了。
她握了握僵硬的手指,似是想要借着这样的动作,令自己觉出几分暖意。
然而,她的手掌亦如她的心,一片冰凉,而她握进手里的,不过是一团虚无的空气罢了。
她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涉江往外递消息,想必是极为容易的,因为,傅珺对这个伴着她多年的丫鬟,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她根本就不会想到,有一天涉江会背叛她。
那一刻,傅珺只觉得无比讽刺。
信任别人并没有错,可她错就错在,她信任的这个人,对她却根本无一丝信任。
涉江从未向傅珺透露过她家里的事,甚至就连漏一句“弟弟生病了”这样的话,都不曾说过。
这就表明,打从一开始涉江就认定了,傅珺是不值得信任与托付的,所以她才没去寻求傅珺的帮助,而是选择了背叛。
傅珺甚至可以肯定,在做出这个选择时,涉江定是无半分犹豫。这种坚定与果决,就像她毫不犹豫地帮助傅珺脱离险境,全身心地保护她一样。
傅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或者,这便是所谓的人性吧,难以捉摸,更无法以好坏善恶来界定。
窗棂上传来紧密的雨声,响逾奔雷,重锤似地砸在耳中,将这房中的压抑与寂静亦捶打得越发密实起来。
傅珺将视线凝在涉江的身上。
她像是有些累,撑着身子换了个姿势,苍白的脸在幽暗的烛火下显得单薄。
傅珺的心头五味杂陈。
在察知涉江有异后,她曾去信向王襄打听当年姑苏的一些情况,从而得知了一个小细节:据那个会拟声的小厮回忆,第二次审问棋考那天,涉江曾以送茶水为由,试图闯进静室,幸得那小厮机灵,提前锁死了房门,又拟了傅珺的声音说话,这才免于真相泄露。
那时候的涉江,只怕是起了疑,所幸王襄安排得严密,这才将棋考一事死死瞒了下来。
如今想来,涉江递出去的消息并不算多,然这并非出自其本身意愿,而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她几次都不曾参与到最机密的事情中去。除了对棋考的审问外,田庄三尸案、假疫症案、严氏来访、色盲斟别等等,都是于阴差阳错间绕开了涉江,亦令得涉江背后的那个人,没有掌握到第一手的消息。
这算不算是老天对傅珺的补偿?
傅珺轻轻甩了甩头,收拾起纷杂的心绪,专注地看着涉江。
似是感知到了她的视线,涉江的身子动了动,眼中划过了些许不安。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傅珺缓缓地开了口,看向涉江的眼神平静无波:“元和十一年上元节灯会那一天,我被歹人拐走。那件事,你是不是也参与了?”
涩然微凉的语声,不似往日清淡,却像是一柄薄刃,一刀劈开了房中死寂。
涉江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傅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