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侯夫人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开始咳起来,那声音直是撕心裂肺,仿若要将心胆也咳出来一般。而张氏的抽泣声便杂在这剧烈的咳嗽里,随秋风传向四周。
这声息,越显出院中的寂静。
丫鬟仆妇早皆退至廊外了,却也架不住那屋里的声音大,好在她们皆是傅庚亲挑过来服侍的,又有不少平南侯府旧人,并非没见过世面,此时倒都是面色如常。
李娘子当先守在院门边,远远瞧见傅玠引着傅珺与孟渊出现在转角,立刻向一旁的小丫鬟打了个眼色,随后迎上前蹲身见礼。
那厢的小丫鬟快步进得院中,脆声通传:“郡主娘娘和伯爷来了。”
这声音终于令房间里的争吵暂时停歇。
便在这短暂的安静中,傅珺从容跨进了院门。
廊庑上垂着紫藤,绿叶尚自成荫,午后的阳光斜斜扫过,灰砖地上落了细碎的光影。
光阴在那一刹那打了个愣怔,像是恍惚的旧梦,又像是回忆深处某个画面的定格,微尘在光线里飞舞,金粉浮动,蒙住人的头脸。
然而,这恍惚也只是一瞬。
傅珺脚下不停,视线里滑过天井正中的寿山石,彩石小径旁植了两丛芭蕉树,高大的木樨树冠盖如绿云。
这里,终究不是荣萱堂了,一如那正房明间儿里端坐着的老妇,也再不是一品诰命、尊贵无比的侯门贵妇。
短短一月未见,侯夫人已经苍老得让人认不出了。
原本她亦有老态,然却是丰腴富态的,皱纹也只在眉梢眼角处而已。如今的侯夫人却是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仿若风\/干\/的桔皮,身子也缩水了一大圈儿,团花福纹对襟袄里露出的手腕与脖颈皆是干瘦干瘦的,满是褶皱的皮肤下青筋浮凸。
唯一未变的,是那双混浊眼睛里投射出的视线,在看向傅珺时,仍旧满是厌恶与不屑。
如今,就连一点表面的掩饰,侯夫人亦懒得做了。
由高处坠落尘埃,撕去一切光鲜的表相,露出的便唯有丑恶,而污浊越重,便越能引出内心的黑暗。
人性本就如是。
见礼已毕,傅玠便引着孟渊去外书房小坐。
傅庭最近几日正在外头打点阖府离京一事。他是头一回管这些,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便不大顾得上家里,家中一应大事便皆由傅玠出面。至于傅琛与傅琮,他二人乃是罪臣之子,自是不方便露面儿的。还有另一个傅琪,这小姑娘最近也病了,一直在家里静养着,傅珺前些时候才送了药,此时自是不好把病人拉出来相见。
或许,他们也并不想见傅珺吧。
有时候,相见争如不见,便如这原先一团和气的平南侯府一家子,亦是相守不如分离来得好。
“娘娘屈尊来见我这个老太婆,民妇真是受宠若惊。”侯夫人正襟端坐于扶手椅上,手里的盏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盏中茶叶,不冷不热地看了傅珺一眼,“想必娘娘定会瞧在民妇年纪老迈的份上,不计较民妇上座着罢。”
茶盏里热气蒸腾,在侯夫人的下颌汇出一层极淡的薄雾,一如侯夫人表面上的礼数,也就只得这薄薄的一层而已。
傅珺侧眸扫她一眼,语声若寒泉,清淡无波:“礼,不可违。”
所有人皆是一怔,旋即面色微变。
此之谓“礼”,长幼之礼是礼,尊卑之礼,亦是礼。
简单四字,意思却极深。
刹时间,满屋子静得落针可闻。
侯夫人似是愣了愣,旋即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怨毒。
“笃”地一声,她重重搁下茶盏,语声寒凉:“当朝郡主倒真是好礼数,见了家中长辈竟也这么大剌剌地,难道真要祖母给你磕头不成?”略略一顿,眸中讽意大盛,“也是,妾养的孙女自是免不了一股子小家子气,为了前程连自家亲大伯也出首告发,也不怕遭了天谴。”
到底还拿着贵妇的派头,言语不算粗俗,用意却仍昭然。
张氏闻言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傅珺一眼,视线若针尖般冷锐。
若论这屋中谁最恨傅珺,非她莫属。
“亲大伯?”傅珺似笑非笑地看着侯夫人,根本便没去管一旁的张氏:“祖母年龄大了,还需得孙女提醒您一句,您怕是不记得周婆子了吧?”
周婆子?!
侯夫人怔了一怔,瞳孔猛地一缩,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四川老宅的周婆子!
当年的借腹生子之事,周婆子可是知道些内情的。
不过,这念头也只浮起一瞬,便又立刻被侯夫人按了下去。
周婆子一家十年前遇了山匪,早就死绝了,那件事应该再无人知晓。
“周婆子一家十年前死了,祖母可知是谁下的手?”似是知晓侯夫人心中所想,傅珺漫声续道,神情淡然,“祖母许是不知道,周婆子死前可是说了好些事情呢,祖母就不好奇她说了些什么?”
侯夫人才恢复了一些的面色,重又变得惨白起来。
她定定地看着傅珺,阴冷的视线如针尖,似要在对方的身上扎出个洞来。
不管周婆子死于谁手,侯夫人相信,傅珺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了,否则她也不会单挑了这么个人说嘴。
傅珺举眸看了侯夫人一眼,蓦地笑了笑,清滟滟的明眸若秋水横波,整间屋子都跟着一亮:“祖母若是不记得周婆子了,想必还应记得侯府里的那些园子吧,孙女记得,三境草庐左近可是有不少园子的,其中有一些的下头还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