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刻,流影堂父女间的谈话还在继续。
陆书云叹气,“戴全死亡时间是子时,宸儿正与你说话。玄古寺到庄里最快得半时辰,按理说宸儿有不在场证明。可惜你两人走得近,书庸和书瑛是绝对不会容许你的证词作为证据的。”
漪涟没吭声。
陆书云越想越乱套,“书庸还没个结论,书瑛竟也搅和进来。这两年她孤僻寡言,还以为庄里总算能安分些了。哎——”又是一声长叹。
提到陆书瑛,漪涟所知不多。她来陆华庄的时候存岐堂是陆书云代管,琐事由柳笙打理,所有人都以为陆书瑛下山寻药遇害了。直至数年前,死而复生的陆书瑛居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庄来。据说是遇了世外高人,费了几年时间调养。
容貌尽毁,谁知是哪家三姑六婆来庄里混吃混喝?
漪涟怀疑过,偷偷知会了阿爹。多番试探下,没发现任何破绽,陆华庄的一切她了若指掌,包括存岐堂详尽的药方,一字不差。三姑六婆绝没有这等本事。
“阿爹,小姨到底怎么了?”九年前漪涟入庄便已听闻陆书瑛意外丧命。
陆书云叹息不止,为着肩上的担子,心中之苦他向来很少与人说,“阿涟啊,有些事阿爹真是不得已,谁不希望兄妹和睦,可为顾全大局阿爹却又不得不防着他们。这个庄主当着太不舒坦了。”
烛光微黄色映出年近五十的半老面容,不知不觉,他已经没了年轻的洒脱风采。
“我们兄妹三人从小就争。书庸城府深,懂得藏事,明面上总不会过分。书瑛是急性子,常不分缘由与我吵架,为此你爷爷没少打骂她,越骂越较劲,真不差骨气。说来她的命途也实在坎坷了些。”
回想起往事,陆书云的眼眶微微湿润,漪涟贴心伏在父亲膝上。
“你爷爷为人公正义气,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对儿女同样公平,陆家几样看门绝学他分别传给了我们三人。阿爹生xìng_ài静,原本该继承存岐堂,书瑛则欲学我们流影堂的暗器功夫。”
漪涟是头一遭知道,惊奇不已,“阿爹喜欢药理?”
看见女儿水汪汪的眼睛,陆书云暖心,和蔼笑道,“本该是这样。”
“后来为什么改了主意?”
陆书云刚露出的笑容又淡去,“因为你三姨遭了变故,摔断了手,没法再学暗器功夫。你爷爷为此惋惜多日,毕竟流影堂的位置书瑛比我适合。”
“后来呢?”
陆书云回忆道,“人心很固执,现实又多残酷,书瑛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你爷爷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小两口很是挺甜蜜,书瑛才看开了些。原以为结果算得美满,不料你三姨夫英年病逝。当年书瑛拼尽浑身医术只勉强续了他一月残喘,还曾经闹着下山去方壶寻神医叶离。哎,终是生死两地。”
传闻归墟中有五座仙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药寻蓬莱岛,倾尽财力物力人力终未可得,方壶求医想来也是一种结果。日月洞天岂是凡人说见便能见的。
“求不得,爱别离,三姨也是可怜人。”
陆书云点点头,“算算时间,她下山遭难那一年差不多是八九年前,哦,就是阿涟你入庄的那一年。”
漪涟抬起头来,“我入庄与三姨下山是同一年?”
“大约比你入庄早一月,书瑛为寻一味珍稀药材带了弟子下山。她性子倔强,我总觉得她还在找叶神医。”陆书云道,“书瑛下山后没多久,留宿的村庄遭了土匪。庄里接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前往,可惜晚了一步。匪贼放火烧尽整个村庄,官兵正埋尸骨。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劫后余生,是后土大神眷顾我陆家啊。”
漪涟隐约记得陆书瑛回庄是四年前的事。头两年她声称没有恢复,常下山疗养,一去就是两三月,近两年才逐渐重新掌管存岐堂的琐事。
陆书云道,“大千世界,世事多变,真让她见了叶神医也未可知啊。”
漪涟心事重重,眼神迷离,忽又转明亮,“阿爹记得小姨是去哪个村庄吗?”
“……好像是安宁村,自那年屠村后,村庄就再未重建。你问这个做什么?”
漪涟摇摇头,“好奇而已。”
陆书云慈祥的拍拍漪涟的头,“你从小就怪,什么事都稀奇,不过阿爹喜欢!”他爽朗笑道,“时间不早了,快去休息罢。想听故事,阿爹改日再予你说。”
俏皮拉钩后,漪涟笑着松开手,预备先睡个饱觉再琢磨麻烦事。走到门口时,她犹豫了,“阿爹,您真要让王尹留在庄里?”
陆书云有些疑惑,“是不是怠慢了?”
漪涟道,“不会。只是我觉得王尹的出现有些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陆书云不懂。
漪涟欲言又止,“没事,阿爹安排就行,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么多年未见,人会变的。”
回屋之前,她再次来到山庄后门,残破的石屋子依旧沉静不动。捣鼓了良久,最后将那只裹满泥质的熏香炉给捡回去,她惊讶的发现,香炉似乎与之前不大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