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原先不叫林婉,而是叫林大丫。
是她那个愚孝的爹随口取的名。
她十六岁之前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她那时并不明白自己过得日子很苦,但是看着娘亲每日除了刺绣,只偶尔开口和他们说话,看着祖母、婶娘和姑姑,把一大家子的家务都交在自己身上,再看清闲的姑姑,还有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堂姐,就知道自己其实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她过得很苦。
她过得苦,娘是知道的。可是林大丫并不怎么向娘诉苦,因为她虽然木讷,但还不傻。她知道娘并没有外人看起来的那么喜欢他们兄妹四个。
不过虽然娘不是那么喜欢她,但是她还有一个小小年纪就敢叉着腰为了她吵架的妹妹、一个乖巧机灵的弟弟,和一个三年前就为着他们几个弟妹考了童生的哥哥。
哥哥虽然不怎么喜欢说话,可是林大丫就算知道,哥哥是很疼他们几个的。不然的话,明明周围人都劝哥哥多读几年书,好好有把握了,去考个童生第一风光风光,可是哥哥还是在十三岁那年就考了童生。
为的就是想让她能在家里少做些家务,二丫能多出去玩,娘也能日子过得轻松一些。
可惜哥哥十三岁时的确考上了童生,但是他们的日子还没开始宽松起来,爹就死了。
是救人而死的。
哥哥要守孝,再考科举只能再晚三年。而娘这时候被大夫查出来有了身子。
祖父祖母和几个叔叔婶婶看他们几个越发的不顺眼。
好在哥哥会读书,又在县里认了刘夫子做师父,家里长辈才给了些好脸色。
等到林大丫十六岁,和她同岁的哥哥考中了秀才,家里情形就更好了。
可惜这样的好被冤枉科举舞弊,被衙门里的差役从家里绑了去,娘生了大病,祖父祖母和叔叔婶婶,恨不得把他们姐弟几个俱都卖了,更不肯出钱给哥哥疏通,让娘看病。
于是等哥哥真的出了牢门,生了重病时,祖父祖母迫不及待的就把他们一家给赶出了家门。
娘亲从前不怎么疼他们,可是那会子却是坚强了起来,把她从前偷偷藏起来的绣品拿出来换银子给哥哥一个人治病,自己却不肯吃药治身子越来越差,娘亲自己又哭瞎了双眼,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干脆给哥哥定了亲事,让村子里没人敢招惹的猎户做了他们的哥夫。
林大丫躲在厨房里,不知哭了多少眼泪。
可是那猎户却是真个儿厉害,长得高大壮实,往那一站,就把想要占他们一家便宜的人给喝退了。
娘亲很快就去世了,娘亲的丧事,也是猎户一手操办;后来哥哥治病吃药的银子,也都是这猎户出的面。
等到哥哥真的清醒了,林大丫原以为以哥哥的骄傲,必要再气上一回,谁知哥哥醒了,就似是换了一个人,人也圆滑聪明了许多,明知自己被许给另一个男人,懊恼片刻,却也没有动怒。
再后来,哥哥的功名回来了,人也慢慢健康起来,比之从前,更把他们几个护得安安稳稳,家里也重新盖了房子,有了银钱。
哥哥疼他们,家里刚刚盖好了房子,就买了仆人,让她不必再操持家务,也开始教他们读书识字,慢慢为他们打算,安排将来。
连她和二丫被随口取的名儿,也被哥哥请了刘夫子,正式给她们改了。
林婉那时就想,这便是此生最好的事情了。哪怕她已经被退过一次亲,哪怕她的前十六年并不快活,可是至少现在,有了哥哥为她打算,她想,她将来一定能过得很好。
可是日子终究是自己过出来的。
三年孝期后,圣上开恩科,哥哥因要考试,又看中了张灿人品端正,且许下了三十之前不纳妾的承诺,张灿又的确对她一见倾心,便给她收拾了大笔的嫁妆,让她在他去州府参加乡试前,嫁到了张家。
那年她已经十九了。
张家人口简单,婆母慈善,张灿又一心喜欢她,倒也没甚不好。
等到哥哥中了举人,往京里去考进士的时候,林婉觉得自己大约在婆家会过得更好。
然后她就收到了婆母身边的嬷嬷送来的让女子早孕的汤药。
而这种汤药在哥哥考中三元,回到华安县做县官时,才被发现是会毁了女子身子的虎狼药。
张家数代单传,原来都是有缘故的。
哥哥立时便下了决定,让她和张灿和离。
林婉只愣了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和秦哥的爱情,也亲身感受到张灿对她的情,就是她自己,也已经慢慢沉溺于和张灿的感情里,希望能够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世事难料,谁也没料到表面风光的张家,会私下里用这种阴私手段延续血脉。林婉虽喜欢张灿,却也明白,现下听哥哥的话,对她才是最好的。
因此她应了下来,就回了林家。
然后就等到了张家祖父过世的消息。
待到张家祖父孝期结束,又碰上了张灿父亲被还没进门的小妾一剪刀捅死的消息。
两个孝期叠加,就是四年时间。
哥哥很认真地问她,到底要留下,等和离后,再嫁人,还是真的就这么跟张灿走,再不提和离的事情的时候,林婉心中,想的皆是张灿曾经待她的好。
她想,她大约真的是糊涂了,明明知道张家或许不可信,明明知道张灿或许将来会背叛她,另外纳妾生子,明明知道她的决定,或许会让哥哥为难……可是,她还是选择跟张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