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玛丽早上练完琴,就跟随苏的脚步,跑到田野和树林里去。只要听到鸟叫声,苏就要东张西望一番,确定好方向位置,就把望远镜架到眼睛边上。望远镜的双筒设计给玛丽的感觉非常奇妙。她不光是看到突然被拉到眼前的精灵般的生物,还发现了被圆环限制的视线之间的关系。两只眼睛虽然看到是同一个景致,但是被冰凉的黄铜和无机质的玻璃分割之后,它们共同看到的东西仿佛也有了分歧,有了说不出的差异和陌生感。颜色和角度,原本被完妥遮掩起来的不和谐暴露无遗。
这是怎么回事,是错觉还是光线玩的小小把戏?玛丽因为这点道不明的小发现心存疑虑,不过苏好像没觉得望远镜的古怪。对于只有动作没有声音的寂静画卷,她常常看的得意忘形。
等到她看饱看足了,就躲到画室里赶紧把这些画下来。而一旦这些东西从记忆里显形,玛丽就更加确定:这不仅是左眼和右眼的差别,她和苏看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同。她们的注意的重点不同,一旦回忆起来,想到就不一样。她记得看到的是一只翠色羽毛的很小的鸟。可等苏的画一出来,玛丽才发现更醒目的应该是那只小鸟鲜黄的喙。苏画画的时候,玛丽可没有感到什么默契感。她不觉得自己的手指在跟着转动。她对下面一笔全然无知,对纸张空白的地方也毫无看法。玛丽觉得自己像是站在苏的背后,单纯只能欣赏而已――这种有距离感的位置。
“苏……”
“恩?”
“你在画什么?”
“小鸟站的那支芦苇啊。”
“……画得真好。”
“是吗?进步明显吗?”
玛丽对画画知道的部分全部来自海瑟薇小姐的授课,但是她没有像苏那样投入,也没有那种奇妙的领悟感。
所以她只好心虚的点头:“比前次好多了。”
苏没有听出回答里的蹊跷,她正把全部心思摆在芦苇的细绒毛般的穗子上。用了些水粉的白色颜料,一根一根勾勒。
玛丽又问:“你什么时候画画自己以前的样子?”
“……”苏顿了下,手指轻轻弹着桌子,“什么时候呢?”
“你应该要为自己画一幅像的。”
“我觉得这个难度可不小。”苏笑了一下,非常轻微。
“以你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应该不是问题。”
“额,玛丽我想你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这不是观察力的问题,你看过的书里也说过吧,人最难认清的就是自己。她把自己放在世界的中心,把自己和别的东西的比例弄得乱七八糟,她不愿意看到和想象差异巨大的糟糕恶劣的那部分,于是她伪饰自己美化自己,她认为大部分不可原谅的事情都是因为别人造成的,所以把身后的背景丑化得厉害。在这些方面观察力和记忆力常常要屈尊,受到感情的支配,变成不可靠的家伙。”苏翘了下嘴角,“在解开那些支配之前,我实在不愿意画,也画不出来。”
“……”
“如果你要我替你画一张人像的话,我倒是乐意之极。”苏轻松的说道,“当然我们大可以多画几张,然后挑一张最好的,请贝内特先生替我们找个画框配起来,挂在房间里。我想那会是一张很好的画的,一定比得上夏普夫人的画在你妈妈心里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