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李泉一把推门房门奔了进去,却看见尚春只穿着单衣,迷迷糊糊地趴在地上,两条细弱的胳膊撑在地面上,被褥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就是没有盖在她身上。床边原本该摆着一张矮凳,矮凳上应当是一只茶壶和一只茶杯,如今,矮凳翻倒了地上,茶壶倾倒,茶水洒成一滩,茶杯已碎成了三四瓣,隐约还挂着些许红色痕迹。
见他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半晌才扭过头,扯开一个笑容,说:“你怎么进来了?”
李泉没说话,几大步走到尚春身边,抿着唇,抱起尚春,小心放到床褥上,盖好被子,一言不发地拿了扫帚和畚箕过来将残渣碎片给清扫了,又迅速擦干净了地上的水渍,重新换了茶壶和茶杯。
期间,历时不过数十分钟,尚春单手撑着自己坐斜躺在床上,眼神随着李泉忙进忙出,数次欲张嘴说些什么,却在李泉每个转身的瞬间,又乖乖闭上。
当李泉重新坐回床边的时候,二人对视着,谁也不肯先开口。
临了,李泉叹了口气,尚春终是开了口:“小泉子,我不是故意的。”
“师父明明知道我就在外面,却不愿喊我。”李泉扁着嘴,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中,倏地涌上来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竟让人生了些许不舍。
李泉本就生的不算难看,就如世欢先前所说,若是他好好收拾收拾,必也是个让人难以想象的人物。只是这幅容貌,终究因了另一个人,只能蒙尘垢下。
“我……”
“师父如今腿脚不利索,全是因为我,这选师大会去不去都无所谓,能不能成为师父名正言顺的弟子我也无所谓了,是我太心急,没吃着热豆腐,还把舌头烫了。师父不怨我,平白扛了那些白眼弟子的嘲讽,我已是不安,如今师父……”李泉顿了顿,突然难过起来,眼眶一红,抓着尚春的手,问:“师父是不是准备让小泉子下山了?”
这些害怕,一早有之,只是他装作是自己的错觉。
之后胆战心惊,一是看了尚春的慢吞性子,装傻充愣;二是选师大会的逼近,是否能名正言顺;三是如今尚春就算腿断了,够不到茶水,宁可摔下床,也不唤就在门外候着的李泉。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门外。
理由似乎很充足,很能说服如今心灵脆弱一碰就碎的李泉。
然而尚春,却只是看着李泉,不言不语。
良久,李泉叹了口气:“我……”
“我想喝水了,小泉子。”尚春却突地往后一倒,双目视线笔直地望着头顶的床幔。
李泉愣了一会儿,最终也不过是给尚春掖了掖被子,起身烧水去了。
他只是一个修炼近千年只经历过一次小劫的妖怪,在没有遇到尚春之前的九百多年,他一直跟着师父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北海之滨,几乎世事伦常不懂,人情冷暖不懂,他只知道跟着师父,师父对是对,错也是对,他的几百年还不如人间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懂得道理多。
师父将他护得太好,滴水不漏,造就了一个单纯如纸的小妖怪,时而精明如贼,时而冲动如童,时而坚强如硬铁,时而脆弱如薄冰。
按照风重的话来说,他是聪明的,只是需要有人在一旁点拨点拨。
李泉走后,尚春躺在床上,她伸手摸了摸被角,那个地方刚才被李泉小心掖到了她胳膊下。
其实,在某个瞬间里,她还真想过让李泉就此下山吧。
他跟着她,的确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她还那么小,有很多事情莫名其妙压在她肩膀上。当某一天,这些事情都被摆到朗朗乾坤之下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更不知道,若到时候李泉在身边,她会不会失控到伤害他。
想他走,又想他不走,真是很矛盾呢!
李泉虽然聪明,但很多情况下,他还是不懂。他不是三师兄,只站在边上看着就一眼明了她的所思所想,他也不是师父,即便身处世外,依旧懂得十丈红尘百尺乱理。
在尚春眼里,他也不过就是个比自己大了那么几岁的孩子。
“师父,我应当如何做?”
尚春闭上眼睛,窗外和风煦煦,推开窗户,悄悄溜进来,溜入尚春一开一合的指缝间,溜入她渐近温暖潮湿的五脏六腑,乃至四肢百骸。
“徒儿,只需按照自己内心真实所想,只需跟着去做,便是了。”
蓦地,风重的声音自脑海深处响起,恍如本就处于尚春心中,只待那么一个时机就跳出来提醒她,尚春猛然睁开双眼,迅速环视一圈屋内,屋里没人,只她一个,李泉还没回来,那声音的确是师父的,可师父不是应该还在选师大会么?如何会……
疑问戛然而止,尚春笑了笑,毕竟是师父。
而此时此刻,尚春的院落外面,李泉捧着茶壶,背靠着墙壁,全身几乎僵硬,他妖力被封,左意剑派的术法又学得不精,一墙之隔的后边,正是两个紧绷着的呼吸,一上一下,一起一伏。
他们相互对峙着,谁也不愿先有动作。
“外面的,是谁?”
李泉握紧了手中的茶壶,深呼吸一口气,暗暗压下狂跳的心脏,他知道自己一定打不过外面那人,但是若那人是来伤害尚春的,那么就算拼了命,他也不会让那人踏入尚春的房间半步。
忽的,脚步声起,李泉紧盯着拐角处的地面,那里有一个影子正慢慢走过来,李泉抿紧了唇,稍稍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