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怀渊动了动指尖,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现在是醒了,可是,不晓得哪一刻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遭了,不能让他看到我来过,不然该明白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届时他定然会阻止我去堂庭山的。
趁赋怀渊还未完全清楚,我从屋里飞逃出来,直奔澈华殿大门。
门未合,堂前空无一人,万条藤蔓纠缠于门栏,颇为冷清。
遥想当年与赋怀渊在此行尊天祭地之大礼时,万仙为证,场面何其气派。而如今,好歹赋怀渊要立帝后,却未闻仙友来贺,着实凄凉。
缓缓走进殿门,胸口一阵灼痛,我伸手捂住,怎耐此痛一阵高过一阵,似要将心给挖出来才罢休。——心上虽受过伏灵剑伤,可片晌功夫已然无大碍,我方才也来去自知,灵力凝结得颇为顺手何以……何以此刻会如此难受?莫非赋怀渊赐给我的伤,还分时间、场合发作啊?
头昏眼花间,我不由后退了两步,突然痛楚轻了不少,我忙转身跑了丈远,心口竟然奇迹般地不疼了。
这是何意?
不把红蛋煮好,赋怀渊还不叫我出澈华殿了不成?
磕磕绊绊跑回偏处小院,进到灶间,粥粥正聚精会神地将五颗白嫩嫩的蛋摆弄成一朵花的形状,嘴里还念念有:“这是娘亲,这是爹爹,这是粥粥……这是外公、外婆。”而后凝仙力,将蛋做的花结成一个整体,拿在手中把玩,“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我依在门上:“粥粥,你脑子是倒着生长的么?”
粥粥一听到我的声音,忙回头来看,嘴角抽搐,似乎是方才做“蛋花”太过专心,以至于猛然听到我的声音,一时有些尴尬。
我走向前,步子蹒跚,“你还会害羞啊。”
粥粥瞪大眸子,翻出眼白,“讨厌!一个人私底下难免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怎能随意偷窥?”站起身,过来扶我,“娘亲,你脸色如此难看,是不是玉藻那怪阿姨又欺负了你?”
我摇头:“去看你爹爹,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现在又回来了,是不是爹爹劝服了你,叫你不要去堂庭山了?”
“他还在昏睡,情况不甚乐观。老娘巴不得一个跟斗就翻到堂庭山去,可是……老娘出不去了呀。”
“为何?”
“估计是你爹爹留的后路。他怕我知道事情真相,执意要去取水玉仙草,所以刺了我一剑,叫我连澈华殿都出不去。”我苦笑,“哎……你爹爹他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却唯独没有想到自己。”
粥粥搀我到桌边坐下,叹了口气,“娘亲,你去了也取不到水玉仙草的,白白搭了性命——不去也好。”
“月儿……”
赋怀渊清清浅浅的声音突地自屋外传来,我怔住,心中狂喜,他醒了!
我抬脚往屋外冲,粥粥轻轻拉我一下,食指在唇上轻点,摇了摇头。我点头,明白他的用意,是叫我不要让赋怀渊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我拍拍粥粥的脑袋,告诉他安心,然后慢慢走出灶间。
赋怀渊一袭红衣,映在夕晕里,浓似血。以往暖如阳的眸子此刻一片肃杀。
“月儿,玉藻说你打了她?”
玉藻粉色的身影缓缓现于半空之中,落地,与赋怀渊三尺之隔,“帝尊,您可要为玉藻做主呀。”
“若是她所为,本帝自然要还你一个公道。”
我将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一并压下,望着赋怀渊浅笑,“老娘看她不爽,没一刀杀了她已算给了你三分面子……唔……”白色灵光自赋怀渊腰迹闪出,迅速晃入我的视线。
眨眼间,伏灵剑刺入胸膛的声音,粥粥的尖叫声,玉藻得意地笑声,齐齐响起。
“好……好一个痴情的帝尊。”
我捂住正刺心口的伏灵剑剑身,如先一次那般拨了出来,血气翻涌,喉咙一阵甜醒翻起,眼前几度明暗。我撑起最后一点意识,以仙力将血气压了下去。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
“帝尊,您这样一剑一剑地刺,不如干脆将我杀了,省得、省得您时刻提心吊胆,担心我害了……害了您的宝贝新娘子……”
玉藻轻轻抚着肚皮,俨然慈母模样:“帝尊,她伤了玉藻倒是不打紧,若她伤着了孩子,玉藻便也不想活了。“说罢,竟嘤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赋怀渊转过身,伸手在玉藻背上轻拍:“本帝不会叫她伤了你的孩子。”
“好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啊。”心上的伤口因仙灵咒的原故,正迅速愈合,我冷笑着,一眨不眨地望着赋怀渊贴在玉藻身上的手。费了很大功夫,才说服自己不要上前将那双手扯去。
一手捂住胸口,一手伸过粥粥,往灶间走。
“帝尊,您老人家若觉得刺一剑就够了,那我退下了,我还要剥鸡蛋。——说好的九十九个红鸡蛋做贺礼的。”
身后未有一言传来,唯有玉藻时时的抽泣声化作尖锐的刺,直钻心窝。
伏灵剑再次穿心而过,倒是没有之前那般疼了。
赋怀渊携玉藻离去,我又回小院里,在赋怀渊站过的地方站了良久,许是九重天上仙源浓厚的关系,身上的剑伤迅速地愈合,粥粥坐在我旁边,眨巴着清亮的大眼。
“看什么看,剥你的蛋的。”
我朝他吼了一句。
他听话地站起身来,回了屋。
日暮西沉,风起九天,洗出离别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