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打电话的是刘昊君。
“君儿哟。”邓廷歌拍完戏了这腔调还是没改过来,一边走去看鸡肉焖到了什么程度一边说,“嘛事……”
“你在家是吗?”刘昊君的声音有点急,“身边没别人吧?”
“没有,就我一个。”邓廷歌一愣,“你怎么了?”
“这事情我也是刚知道的。”刘昊君说,“陈愚从外面回来了,说想跟我们几个他比较熟悉的学生见见面。”
邓廷歌一下高兴起来:“那很好啊!什么时候?哪里?我一定去的!”
陈愚曾是他的老师,又是他演出的第一部电视短剧《巨浪》的原作,他对这位前辈是敬佩和喜爱的。
“我记得他之前是在国外学习还是工作?”邓廷歌把锅盖掀开,忍不住又加了半碗水,“回来干什么了?”
刘昊君犹豫了片刻:“还要跟你说一件事。”
邓廷歌:“你快说,别一抽一抽的。”
“陈愚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刘昊君说,“他抽粉抽了三年多。”
邓廷歌印象里的陈愚是个圆脸圆眼睛的小胖子,个头不高,脾气很大,对剧本要求极高。刘昊君很崇拜和喜欢他,陈愚也非常欣赏刘昊君这个认真又有天分的学生,两个人的私交很好。陈愚因为在学院内部职位的调整中收到了不公平待遇而选择辞职时,学院里的许多学生都是不舍得的。
陈愚只是一个小讲师,但他对这一行的热爱、对教授课程的认真,上过他课的人都知道。他离开之前学生本想自发组织一次送别,结果他们找到陈愚的时候,他在学院小礼堂的后台刷墙。
“要走了,把这里给你们弄干净。”墙上是他以前在礼堂上课时候写的东西,“文本和剧本的差异性”“台词的节奏重不重要”“把台词唱起来”等等等等,都是讲课的时候兴致来了,随手抓起一支笔就在墙上乱涂。这面墙一直没有人清理过,字迹一行叠着一行,最后却是被陈愚自己一点点刷掉的。
以往的印象仍旧存在脑海里,邓廷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愚会从一个150多斤胖子收成一个脸颊凹下去的干瘦男人。
陈愚坐在露天大排档外面抽烟,油腻腻的头发打着卷,垂在额前。看到邓廷歌走过来他先是一愣,随即跳起来大笑着冲他招手。刘昊君和另外两个同学都来了,陈愚等到邓廷歌之后就拉着他进了包厢。
刘昊君和邓廷歌是常常见面的,但陈愚这次回来带着很多不寻常的滋味,令在座的几个人都隐约不安。席间陈愚说起自己在国外辗转了几个城市学习和工作,在剧院里写剧本和帮人改编剧本,桌上的气氛才稍稍活跃起来。
话突然间多了,聒噪了。邓廷歌心情万分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老师。陈愚比他们这几个人大不了多少,所以和学生处得很好。但看现在发黄的指尖、粗糙的指甲和满脸油光,谈吐间说的尽是在剧院里他写一个剧本只能得六十美元,“抽一次就没了”,陈愚说。
看到几个学生神情各异,他也不遮掩,笑着说你们都知道的。没别的,那玩意儿刺激脑子,能带来灵感。他将抽完了的烟头摁灭在桌上:“再说我也戒了,不戒真回不来。不敢回来。”
“我听说你拍了《巨浪》?”陈愚问邓廷歌。邓廷歌点点头,陈愚抓抓自己油腻的头发笑了:“也多亏他们买下了《巨浪》的改编权,不然,不然我连回来的机票费都没钱买。”
他又抖出一支烟咬在齿间,啪地一声打亮打火机。
“穷疯了,穷怕了。”陈愚声音低了些说,“这一行真不是人过的。我以后有儿子要是说自己要写剧本为生,我……”
意识桌上还有一位刘昊君,他连忙收声:“不好意思,小刘。”
刘昊君忙摆手:“不不不,没事没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笑。
陈愚看着他,那烟始终没点起来。“是老师没本事。”他说。
一顿饭吃得沉闷枯燥。快要结束时陈愚记了他们四人的手机号码,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让邓廷歌警惕心大起。
“最近手头挺紧的,你们谁能帮帮老师?”陈愚笑着说,“别怕,我会还你们的。我手里现在有个大制作准备写,是历史剧,钱挺多的。《大唐君华》,是吧,听过吧。我写得差不多了,等款子一结就还你们。”
邓廷歌脸上笑着,心里百味杂陈。
这个剧常欢跟他提过,确实是大制作,确实有大投资。但投资方确定的编剧团队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陈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