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之事毕竟有伤天和,这命令不该由你来下。”方剑璋从不天真的认为敌国的百姓还叫做百姓。对他来说,敌国的人只有投降成为俘虏的时候才有资格叫他手下留情。
在北燕城待了这么些年,见惯了战争,见惯了生死,亲眼看着大承死去的百姓千千万,那种愤怒累积越多,便会对敌人越来越麻木。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上战场,眼里能够装下的只有那些死去的尸首,他一个书生初次上战场,被那漫天的血腥气的熏的呕吐不止。
可没有办法,敌人来了,你就要迎战。因为你是守护这座城池的兵,身后有着万千百姓的安危荣辱。你的失败可能导致这些百姓成为对方的俘虏,被人侮辱,被人打骂。也可能意味着国破家亡,敌人会慢慢的蚕食掉你生存的这个国度。
他用了半年多,上了三次战场才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而曾有一次,他们追着败逃的敌人一路,最终将军下令屠城。
当时的景象若是现在来看,或许已没什么了。可在当时的他来说,无疑是惊天动地的惨烈,甚至于他开始质疑将军的命令,与煜如烟一样,认为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
可是将军与他说了这样一段话,他说:“你觉得他们可怜可惜,谁又来心疼我大承的惨死的无辜百姓?若是这些人不出兵进犯,我又何至于牺牲这些兄弟去与他们拼命?做出了决定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也好,我也好,将军也好,士兵也罢,我们不过都是战争的棋子,不过都是被那些当权者摆布的卒子。你以为我就不难受?我每日每夜里梦到无数惨死的冤魂来向我索命,梦到无数双手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何要赶尽杀绝!可我又能如何?莫非还要为了敌国的百姓亲眼看着自己治下的百姓惨遭屠戮不成?你若下不起狠心,若觉得战争残酷的无法忍受,那边回着为何不教化为先的风凉话,写完了折子递上去奏我一本滥杀无辜。本将军受着!若是还要站在沙场之上,还要保护你身后这些寻常百姓,那就收起你酸儒的那一套,拿起刀枪,战场上多砍上几颗敌人的脑袋。比什么都要重要!”
当时的自己身为一个小兵,根本不入将军的眼。可他的质疑偶然被将军听到,将军却耐着性子说出了这样的一段话。
战争中没有对错,只有胜利与失败,只有成王与败寇。
他不知如何反驳,因为看到身后那些百姓的愤怒与绝望,可怜与悲凉,那些为敌人道出的可惜,为敌人露出的不忍,就像是对那些信任着他们依靠着他们的自己国家的百姓的一种背叛。
如今。他已能像是当年的将军一般‘冷血’,也可以亲口下令屠杀一座城池的所有百姓。只要敢进犯大承者,他对他们没有半分的怜悯。
如今的流沙国也一样。所以他并不反对方笑语那所谓屠国的命令,特别是在他亲眼看着五万将士惨死的情况之下,他丝毫没有觉着这个命令有多冷血。
不仅仅是他,那剩下的二十几个受伤的兄弟也都不曾认为这命令有什么不对。相反,他们巴不得对方都死绝了,从此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流沙国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他们之所以惊讶,不在于方笑语下了屠城的命令,而在于这个命令是方笑语下的。
方剑璋很清楚这样的命令说起来容易。可一旦真的亲眼见到那屠城的惨状,心中必会留下挥之不去的阴霾。
当他亲口下了第一个屠城的命令后,他终于体会到了曾经将军所说的那些话的含义。
夜里无数次被噩梦惊醒,总觉得身边全是因为他的命令而死去的人的魂魄。他们露着狰狞的神情。一双带着仇恨与不甘的眼,就那样挥之不去的留在他的身边,成为一道道枷锁。
即便他在此之前已经在战场上杀过无数的敌军,甚至从什么都不是的小小士兵一路平步青云成为了新的将军,可屠城之后,听着对方百姓的惨叫声。他依然有一种震慑了心灵的痛感。
所以至少,至少这样的命令该由他亲口说出,而不是他的女儿。他知道方笑语并未上过战场,那看似轻而易举说出口的‘屠城’二字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分量,她或许还不能理解它的沉重。
“命令自谁的口中说出又有何干系?爹,这五万大军的牺牲,我与你感同身受。我无法与你说明原因,可你相信我,我与你一样,迫切的想要为他们报仇雪恨!血债需用血来偿,流沙国只是第一个。还有边城之中那些叛徒,还有背后指使一切的大周,还有那些隐在幕后下棋的罪魁祸首,我会一个个,一个个的,送他们去给地下那五万兄弟赔罪!”方笑语将这五万人与曾经的三十万人重合了。
若是他们死在了战场之上,是为了家国天下,为自己一腔热血而死,她不会怨怪任何人,哪怕是在战场上杀死他们的敌人。因为战争之中,除了龙椅上坐着的那两个人,所有的棋子都无法用对错去衡量。你的兄弟死了,他们也有兄弟死在战场上。各为其主,无甚对错。
可他们虽也是死在了敌人的手中,可起因却是因为自己人的背叛。
这样的死法,对他们而言是侮辱!
无论是曾经她手下的三十万大军,还是如今她爹手下的这五万大军。他们是一样的。一样死都不能瞑目!
“会很痛苦。”方剑璋沉声说道。
“我知道。”方笑语坚定的回答。
我曾体会过那样的痛苦。在我还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