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妞妞,我十四岁,她十七岁。
那年的生日,我爸爸说我已经长大了,需要自己开始经营属于我的人际关系。我要独自去拜访教父、教母、苏先生、李太太、以及其他对我比较照顾的长辈。
原本我预约好了教母的时间,但就在我快到时,她突然打来电话说她恰好有事,希望我晚餐时再去。这种失去诚信的行为令我有点不开心,然而一分钟后她就改变了主意,打来说她女儿会先替她招待我。
从我有记忆起,盛萌萌就在我身边了。
我们的关系并不像长辈们以为的那么好,因为我必须谦让他。
在我的十四岁生日当天,我非常认真地跟我爸爸商讨了关于取消婚约的事。但他无懈可击地驳斥了我:
我不喜欢她——感情可以培养。
我跟她没有共同语言——男人跟女人本就没有。
我不想理她,也不想接近她——你太叛逆。
小时候,我常常和盛萌萌打架,也曾出怪招让她哭。每当这时,我爸爸都会严正地制止我,他说她将来会成为我的妻子,我必须疼爱她,我必须照顾她,我必须理解她,我必须呵护她。理由是我将要成为一个男人,这是男人该做的事——就像是我的原罪。
我一度认为“女人”是很可怕的生物,除了我妈妈。我跟她讲道理,她跟我讲感情,我跟她讲感情,她又跟我讲道理。她讲得还不是客观的道理,而是她自己的道理。
我俩第一次争论,是因为我有三颗糖,给了她一颗,她不愿意,她说我应该给她两颗。我也不愿意,三颗糖都是我的,给她几颗是我自己的事。但她说我不对,她是我未来的老婆,我应该让着她,我应该给她两颗。
我俩闹到我爸爸那边,他叫我把三颗都给她。
我俩有许多这样的矛盾。
这让我明白,原来“老婆”就是一个莫名其妙抢走我一切的人。
那我为什么不能选一个我喜欢的?我愿意把三颗糖都给李虞,因为他让我玩他的木头小人。
这个念头及时地被我爸爸否定了。
我挺喜欢见教母,因为她总是讲笑话。我妈妈、盛伯母以及李太太都很沉默,完全不风趣。
不过妞妞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她在她家门口等着我,脸上挂着非常客气的微笑,朝我伸出手。
她戴着苏格兰格子的贝雷帽,底色是赭石色,线条是黑色,编着一条长长的鞭子,发尾绑着金色的发带。穿着与帽子同款的正装外套,前襟开着,里面是同款马甲,下身是黑色长裤,和系带马靴。是骑装。
骑装的设计方便紧俏,因此完美得勾勒着她纤细的腰,浑圆的胸部,以及那双笔直修长的腿。
她的眉毛并不细,也很平。眼睛长得和教母一样,眼型很长,睫毛浓密,眼尾上扬,非常妩媚。她的嘴巴非常红润,比盛萌萌的大一点,也更饱满。她的脸型是椭圆的,鼻梁很挺,没有削尖似得下巴,看上去非常舒服。
我那时还没有开始使用“女人”这个词语,所以,我认为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有点粗糙,可能是因为喜欢运动。因为她的手指非常有力,和盛萌萌不同,盛萌萌的手柔若无骨,肤质非常纤细,虽然她很美丽,却让我觉得很易碎。
她笑着说:“我叫韩秋浠。怀信,见到你很荣幸。”
明明第一次是叫我怀信,但后来她总叫我费先生。
她邀我去茶室,备了茶点,问:“我妈妈说你是她的教子?”
“是。”
她又笑了,看得出她很活泼:“我已经听说过你很多次了,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四岁,对吗?”
“对。”
她张了一下口,又停下。
我研究着她的表情,想着我这两个字答得应该没有错。我爸爸说过,人要学会隐藏情绪,少说话是第一步,因为祸从口出。
她拎着茶壶替我斟茶,放下之后,又按捺了好些时候,终于说:“你看起来好像比我还大呢。”
“谢谢。”
她眨了眨眼睛。
我连忙移开了目光。
听到她又问:“你今年读几年级?”
“高三。”
“高中?”
“是。”
“好快!你真聪明!”她诧异道:“你一定很努力吧?”
“没有。”我说得是实话:“我希望早点毕业。”
“为什么?”
她真是会找话题,这个话题我还蛮喜欢的。
“学校很无聊。”
她露出好奇宝宝的表情来:“你不参加学校的活动吗?课外活动?还有社团?交女朋友?专心读书?”
“不参加。”
“为什么呀?”她曲解了我的意思,但她明显对我很好奇:“和同学一起玩多好?”
“他们都很笨。”
我并没有一点看不起我的同学,相反我理解他们很不容易。老师讲的东西他们总是不理解,明明都很简单。社团也很无趣,足球社的人踢得很烂,还好为人师;音乐社的社长钢琴专业八级,我已经十级;舞蹈社的社长连华尔兹的快慢之别都搞不清楚……我的同学整天都在为奇怪的事争论纠结,我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游戏、女生和酒精上。
“笨?明明是你太聪明了。”她不客气地给了我当头一棒:“不过你接下来就要考大学了吧?”
“是。”
“紧张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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