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现在又召你回京呢?”沈京道。
“京城有消息,”沈默垂下眼皮,虽然四下无人,但还是轻声道:“圣躬不豫了……”
“啊,真的吗……”沈京震惊了,这种事,沈默不可能骗他。
“嗯……”沈默点点头,低声道:“据说从过了年就不好,宫里一直严密封锁消息,还把李时珍从蕲州召进了京城。”
“李时珍……”沈京道:“先帝不是禁止他再踏足京城吗?”他自己给出解释道:“可见皇帝病重到什么程度,竟连先帝的禁令也不顾了……”说着抬头望向沈默,低声道:“那这个节骨眼把你召进京城,会不会意味着,他们要对你下手了呢?”
“隆庆皇帝重情重义,可谓罕见的仁君,这样的皇帝,是允许主弱臣强的。当时我认为,皇帝与我同岁、春秋初盛,至不济也还有个二十几年,”沈默没有直接回答,面色沉重道:“所以我才下定决心,为大明,为华夏做成几件千古大事,到时候或是抽身而退,或是另作打算,总可以从容布置……”不自觉的,他眉头紧蹙道:“谁能想到,这才隆庆六年,圣躬就能不豫呢?这让我措手不及,措手不及啊!”
“事到如今,只能一切向前看了。”沈京还从没见沈默这样忧虑,轻声安慰道:“况且你虽然权势过人,却处处小心,跟个‘反’字绝不沾边,又刚刚立了大功,盛名超过于少保、新建伯。现在是太平世界、法统严密之时,他们顶多学赵匡胤那样,杯酒释兵权……想学本朝太祖,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儿!”
“……”沈默赞许的看沈京一眼,士别三曰当刮目相看,这位堂兄确实是大有长进。这让沈默放心多了,吐出一口浊气,眉头一扬道:“你说的不错,北边蒙古人刚刚消停,南边叛乱稍定,这大明的天下,还得靠我镇着,他们不敢乱来!”
“对!”沈京激赏道:“这才是我那意气风发的好兄弟!”
“不过我毕竟不是郭子仪,现在也不是中唐乱世……”沈默苦笑一声道:“他们不敢快刀斩乱麻,总能温水煮青蛙。”说着端起茶盏呷一口,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如今圣躬不豫,必须要考虑宗庙之事,也就顾不得君臣师生之情了。换位思考一下,他们会怎样对付我?”
“就像你说的,眼下,我并无反迹,又刚刚立了大功,所有的危险都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但他们总不能用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干掉我吧?”沈默讥讽的笑笑,也只有在兄弟面前,他才会这样毫不掩饰自己道:“内阁诸公都是持身慎重的理学之臣,不会学秦桧的。”
“所以,他们不但不能硬逼,还应该稳住我。最好的办法就是施恩。不是自夸,我的功劳,封个公爵也足够了。”沈默仿佛在算计别人一样,侃侃道:“好吧,就算大明的公爵金贵,不能轻易授人,给我个侯爵总没有异议吧?”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道:“然后可以采取这样几个步骤,考虑到皇帝的身体,步子肯定要稍微迈得大些……”
“第一步,眼下战事已停,我节制九省兵马的权力,肯定先要收回来,本来我这个督师,就是事毕还朝的差事。这样办,名正言顺,谅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沈默越说,越是面色冷硬道:“第二步,立刻召我回京述职。我如果推脱不回,就是抗旨不遵,朝廷处置我就有了前提……我毕竟不是西南王,现在这天下也没有造反的前提,他们也心知肚明,我不可能造反,他们所计较的,不过是我权柄太大,会让天曰无光罢了。”
“方才说的是我不奉诏,这当然不大可能,八成我还是得奉召而回,我如果回了,就又是一种处置法。那时我人在京城,身边无兵无将,不过是区区一书生耳,全在朝廷掌握之中,怎么对付我,还不全凭他们一念之间?不过我以为,就是到了那时,也不会给我处分,而只能勉慰。方才说封我侯爵,再给我个太师当当,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了吧?可是本侯这个活太师,身份如此高贵,让我干什么都是屈尊,所以只能把我供在那里,最多只平章军国重事……可是这天下哪有那么多重事?所以我就成了一尊偶像,就像几位国公爷,被永远晾在那里……”
这些年,沈默已经很少这样长篇大论,可见他心中的块垒,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这是阳谋,光明正大,不失相臣风度,也能全君臣之谊,百年之后,更会被史家称颂,甚至被权谋家反复引用,来阐述如何轻描淡写的消除权臣的威胁!”
“消消气,消消气……”沈京都听傻了,搁下手中的雪茄,从桌上拿个椰子整治起来道:“说不定皇上只是想你了,想见你一面呢。”
“不,你不了解那些人,他们不这样干,才叫愚蠢哩。”沈默摇头道:“不信你看,杨博很快就会复出,还有那几位公爷,也要出山掌兵了。”
“不管怎样,我相信你的判断。”沈京把插好吸管的椰子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