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奢求这些,只求对得起一支笔而已。”
“要不要再派几个读书识字的人去辅助你?”
周君清摇头:“人多了,倒觉喧嚣。”
“你还没说,写至何处了?告诉我,没准我还能提供些素材。”
周君清朝上望了宋扬灵一眼,又微微低下头,面不改色道:“分两条线在进行,一则增补先帝时往事,二则记叙当下。正写到米氏遭贬为庶人,幽禁瑶阆宫,未知后事如何。”
宋扬灵闻言,挑起嘴角轻轻一笑,眼风似有若无扫过周君清的脸,道:“你说她后事当如何?”
——周君清顿了一下,又道:“我尽量不做猜测之语,但传言太盛,亦会记录在册。我写的是,时有传言,米氏性命难保。”
宋扬灵不仅不在意,还笑起来:“看来我非得保住米氏性命了,不然她若一死,世人都猜测是我所为。”她一边说,一边掸了掸衣袖,似乎只是顺口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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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以来,宋扬灵力排众议扩大开科取士,并坚持设立殿试环节。终于到得殿试那日,自黎明始,两千士子在内侍、内廷侍卫带领之下由端阳门入宫,至观文殿等候测试。规模之大,千古无人。前朝取士,一次不过数十人。本朝虽时有放宽,亦不过百人。天子亲自主持的殿试,又有数千人之多,一时成为奇观。京中百姓更有一早起**,围至宫门边看热闹的。
百年后,皇后宋扬灵力推殿试之事仍是士林佳话。
彼时,观文殿里三层外三层设了重兵把守,又有丞相、中书省、礼部、吏部各处官员列席。
天未曾大亮,人员皆已,只等陛下驾临。
不想蔺枚却是同宋扬灵一齐出现。身着广袖龙纹玄衣的帝后二人,在两溜红色宫灯之后,由众人簇拥着走来。威仪赫赫,令人望之敬服。
而列席官员却纷纷满面惊诧,皆望向米丞相——即便开科取士由皇后一力推行,但择选士子乃朝堂大事,皇后怎能出席!
米丞相亦未曾想到陛下竟同意让皇后一齐前来。他明知其他官员皆等他表态,却想事已至此,总不能大庭广众责问帝后,于是假作不知,只稀里糊涂带领众人叩拜请安,希图蒙混过关。
需要走科举发迹的士子多出身寒门。若不是此届大开科举之门,内中多少人根本不敢想象有朝一日竟能登上天子门堂。因此人人心中,若说感激陛下,莫若说感激皇后更甚。
士子队伍之中,无人说话。静默之中,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意气风发,自不待言。
殿试一共三题,由蔺枚与宋扬灵亲自出题考校,正正持续三日,共取士子一千八百人。一时天下寒士俱欢颜。皇后宋扬灵更赢得士林前所未有的拥戴。声望之盛,甚至超过当朝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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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殿试毕,便有礼部尚书、大理寺卿等数名官员联合至米丞相处,痛陈殿试有违祖宗法度,而大肆开科取士更是视世家大族为无物。
米丞相莫奈其何,好说歹说,才将群情奋勇的一群人劝回去。好容易送走了众人,回到屋内,连饮两盏茶,才略略滋润差点磨破的嘴皮子。
他年届七十,为官五十载,自来只求不得罪人,得过且过,如今遇上这么个皇后,他有什么办法?学着文死谏不成?
米丞相一连咳嗽了几声,就听屋外传来说话声:“老爷,怕是旧疾又发了罢?我这就着人去煎药。”米夫人一面往里走,一面说:“申儿的事情怎么样了?难得他有心上进,老爷可不能叫他空欢喜一场。”
米丞相闻言,登时眉毛耷拉成了八字:“我自有安排。”他一共三个儿子,早早都从恩荫得了官。孙子辈也都差不多有了着落,如今唯有最小的孙子前程无着,偏偏皇后又堵了恩荫的路,只以科举为重。他也叫小孙子下场考了一回,不想州试就未过。难道叫他学纨绔子弟窝在家里一辈子?还是像那寒门子弟一样,头发胡子花白了,还一年年只盼着考试?
家里事情悬心,朝堂之事也不叫人省心。殿试之后,许多朝臣不满米丞相无所作为,任由皇后插手朝政。虽未曾有弹劾之本,却是非议满天。更有甚者,不买米丞相的帐,连中书省的诏令都故意挨延不办。
米丞相没想到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临到头却一日比一日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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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为殿试耗尽心血,待忙过,好容易歇下来,听柳桥奏报后宫事宜:“米氏月事未来,奴婢着太医去看了一回,有身孕无误。”她小心翼翼看了一回皇后眼色,又补充道:“奴婢封了太医的嘴,消息尚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