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一拍桌,陡然站起:“你放心,本官自有安排。今日你且休息,明日本宫就着人助你写诉状,必要彻查到底!”
其实,当日他就着人去禁军驻扎之地打探消息。不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城郊农户鲜有不遭其荼毒者,抢占田地、劫掠妇女,甚至杀人枉法,无恶不作。不少农户当场表示愿意到衙门为证。
次日,禁军威武将军赵光亲自找到刑狱衙门,问陈绍礼要回那妇人。陈绍礼只说已不知去向。
赵光见陈绍礼油盐不进,也不曾撕破脸,只冷哼数声而去。
陈绍礼担心京兆尹阻拦,所以不曾知会。精心准备数日,写了多份诉状,陈明罪名,又列了数个重犯。从西京禁军首领镇远将军李重五到威武将军赵光,再到参将、军士,不一而足。
待万事具备,他给李重五、赵光、京兆尹田继松皆发了请帖,称前日有事得罪,愿在府内摆酒赔罪,万请赏光。
赵光见了,哼一声,将请帖掷到地上,对李重五说:“我还当那陈绍礼真是铁骨铮铮,有什么后招,原来也是个怂包!将军,不去,咱们禁军的脸,也是让他说踩就踩,说陪就赔的!”
李重五到底官位高,经的事多,说:“毕竟同在一个地方上,真要闹破了脸,都不好看。去自然要去,但这个礼就不是这么容易赔上的。”
待到赴宴那日,李重五、赵光、田继松相继进府。陈绍礼一见人到齐,立即下令关闭前后大门。
赵光大吃一惊:“宴席呢?”
“何来宴席!本官要问你们的罪!李重五、赵光,堂下等候!”
接着一拥而上数十个衙役,生生将李重五、赵光押至堂下。
等田继松回过神来,吓得一脑门子汗。在旁边连胜劝:“绍礼兄,这是作何?李将军、赵将军都是自己人……”
陈绍礼一拱手,正色道:“请大人恕下官先斩后奏。今日当堂提审李重五、赵光,田大人乃西京兆尹,一方父母,百姓受禁军之苦,苦不堪言。今日就请大人与下官同审这两个恶霸!”
李重五、赵光自是百般狡辩不肯承认。但除那妇人之外,更有上百深受其苦的农户作证,甚至有军中被抢占妻子的兵士为证,就在此朗朗乾坤之下,证据确凿,陈绍礼的判决却生生发不下去。
“下官虽主管刑狱,但一应判决皆需京兆尹签章同意。下官呈交了判决书,却被京兆尹扣下。足足挨延一月,一月之后,事情已起翻天覆地的变化。京兆尹支开我,另行审判,只将两个参将列为重罪。抢占田地、开设妓馆一律抹去。只说那个参将见色起意,抢占民女。”
“最后只问了参将的罪。下官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后来那民妇回至家中上吊而亡。丈夫亦投水相殉。曾经作证的百姓或遭恐吓,或遭毒打。”
“下官有何面目称官!”
陈绍礼说完,已是双拳紧握,眼眶通红。
“下官无能!在其位不能谋其政。只求脱去乌纱,卸下官服,愿为民,与百姓同苦!”
陈绍礼激动的话音落下,诺大一个勤政殿陡然陷入空寂,震得人心发颤。四周侍立的宫人虽然分毫未动,面上却是无人不动容。
宋扬灵沉默了一会儿。面容依然沉静,神色依然肃穆,丝毫看不出这样一段惨痛往事在她心中是否激起波浪。
“此事震人心魄,然而却只得你一面之词。世间真相,但凡肯查,总会水落石出。今日你出宫之后,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写了下来,拿出你的物证人证,本宫自有裁处。你在京中无门路,亦无依靠,孟将军自会照拂引导于你。”
陈绍礼一滞。他丝毫看不出皇后心思,又为这不动如山的态度折服,心想,要掌一国政事,自然不可能因为自己一番话就尽信。当是再行彻查的。他想了想,大着胆子道:“下官虽得孟将军引荐入宫,但下官所呈之事乃禁军弊端,孟将军又是殿前司指挥使,禁军统领,下官担心,官官相护。”
宋扬灵的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沉着笃定:“孟将军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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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陈绍礼出去之后,宋扬灵伸出手指,轻轻敲打书案边缘,低头沉思:西京——禁军——流民——米湛卢!
一盏茶时间之后,魏松进来报说,陛下散朝过来了。
她起身迎候,打算同蔺枚一齐回凤銮宫用早膳。至于陈绍礼之事,倒不急着说。
魏松跟在她身侧,低声道:“方才议事,米丞相提议将雨成田调往文字外库司,陛下已经准了。”
宋扬灵双眼微眯,一丝厉色转瞬而过,她道:“米湛卢到底是宦海多年的朝臣,比米黛筠的脑子好用多了。米黛筠只知跨级升迁,争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虚名。米湛卢一出手,倒是精准。文字外库司管传达圣旨,品阶不变,权力陡增。本宫就算想驳回,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理由!”
魏松听宋扬灵语气凌厉,躬身未敢答话。
半晌,宋扬灵才道:“让他去。但凡一件事要成,皆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作用。管他什么事,遇不上好时辰,便是下了死功夫,也是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