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在河口上有事情,便各自告辞离开,只剩下沈洛陪着凤静熙与沈容容。
窗外风号雨怒。
凤静熙看着沈洛,淡淡道:“你做得不错。”
沈洛怔了一下,起身拱手道:“殿下运筹帷幄,属下不敢居功。”
凤静熙看他一眼,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斩胡德泽?”
沈洛面容一肃,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名为平乱不利,实为擅破河堤。”
凤静熙点点头,问他:“该不该斩?”
沈洛的脸上一瞬间掠过极为复杂的神色,只是最终,他还是咬牙实言道:“该斩。”
凤静熙脸上掠过一丝放松,他靠近轮椅中,满意地看着沈洛,点点头道:“我没看错人。”
沈洛低声道:“胡知州勤政清廉、爱民如子,平蒲起乱,是有心人借运河与洪涝翕动百姓,起事者多位百姓,手无寸铁,胡知州下不了手杀百姓,只是当时形势危急,胡知州一番犹豫错失先机,幸而驻守平蒲的守军陆总兵当机立断平了乱局。”
凤静熙点点头:“平乱一事,他行事不利,却罪不至死。但为保平蒲,他擅自破了三处河堤。为了一个平蒲,却要将整个安平、安宛、宛湘都陷入危险。于平蒲,他无私,于东昭,他有罪,所以,他该斩。”
沈洛微微惊讶地看了凤静熙一眼,涓涓感动流淌在心里,他知道,凤静熙在同他解释斩杀胡德泽的原因,也是在教他为官之事、为政之道。
他对凤静熙拱手道,心悦诚服道:“谢殿下教导。”
凤静熙又问:“可知为何以平乱不利治之?”
沈洛神色一整,恭敬地回道:“平乱师出有名,破堤虽是正途却易遭非议,甚至授人把柄。”说完,他顿了一下,正色道:“于国家有益、于官声有益,乃心之所向迥异也,行利国事,下官愿舍官声。”
凤静熙眼中流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掩口低低咳嗽数声,对正要上前的沈容容摆摆手表示无碍,他平下喘息,淡淡勾起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低笑道:“寒山过滤了,若非必要,官声还是好听一些的好。”
寒山,是沈洛的表字。凤静熙直呼他的表字,便是一种对他变相的认可。
沈洛闻言,表情也是一松,他微微露出笑容:“以后还请殿下费心指教。”
凤静熙点点头看着他,忽然问道:“寒山可知,平泽此番异动,事出何因?”
沈洛沉吟了一下,答道:“下官愚见,许是同东北王府有关。故而,自得知平泽生叛后,便暗中派人加强了城中警戒。”
凤静熙眼中掠过一抹神采,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之间的交谈告一段落,剩下的时间主要就是等下游的消息。
为了不添麻烦,凤静熙主动回了州府衙邸,沈洛等官员则依旧留在堤上,一面固堤、一面等下游的消息,只等百姓转移,就破堤泄洪。
在衙邸的客房安置好,换下淋湿的衣衫,凤静熙低头看着正半跪在面前替他换上干净鞋袜的沈容容,他轻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胡知州,我必须杀。”
沈容容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我明白,只是一时间有些不舒服。”她没法说凤静熙的行事有错,但对她而言还是很难接受。南行经过平泽的时候,纵然有意回避凤静熙谈政事,她多少听到过关于胡知州的口碑,去街上买东西,也会听到胡知州的事情,那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她想了想,问凤静熙:“做这种决定是不是很艰难?”
凤静熙淡淡道:“不论难易,该做的总要做。”
沈容容叹口气:“到底是政客天生冷漠,还是政治让人变得冷漠?”她将鞋带慢慢系在凤静熙的脚踝,站起来,她主动拉住凤静熙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确实不习惯这种事情,给我点时间,让我冷静下来。”
凤静熙摸摸她的头,疼惜地低语:“谢谢你。”
沈容容确实在努力让自己平静,只是说比做显然要容易很多。
当天晚上,他们停留在宛湘,大约因为白天淋了雨的缘故,后半夜,凤静熙开始发起低烧。
因为只是着凉且烧得不高,沈容容没有给他用药,只是不停让他喝微微烫口的白水,让他发汗。
看着他泛着不健康红晕的脸庞,沈容容心疼地掠开凤静熙鬓角濡湿的头发,低语道:“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离开?”
凤静熙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没事。”
因为发烧的缘故,凤静熙睡得不安稳,快凌晨的时候,他的烧才算勉强退了下去,看着总算能够安稳下来的凤静熙,沈容容一直紧在心头的那口气还没送下来,门外忽然传来萧凉低沉的声音:“殿下?”
沈容容立刻打开门,竟然见到萧凉和沈洛都在屋外,神色肃穆,她心头无端一跳,压低声音问道:“他烧了半夜,刚刚才睡踏实些,怎么了?”
萧凉闻言,迟疑了一下,看了眼沈洛,他是知道凤静熙后半夜开始发烧的,只是如今这事情又紧急……
沈洛听了也是一怔,目中流露出为难。
就在他们犹豫的功夫,凤静熙的声音已经从里面传出来,还带着微微的黯哑:“容容,让萧凉进来。”
沈容容叹口气,应道:“沈大人也来了。”她将二人让进屋,回头看凤静熙,他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连忙上前取了衣服披在他身上,然后将屋中的烛火重新挑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