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宝鉴堂。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宝鉴内堂, 一片静谧,灯火摇曳,将窗台前一个颀长清减的身影拖得老长。
那人只着一身单衣,大开着窗户,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病体初愈,吹不得冷风。寒风冷冽,吹得通体生寒,但又怎能抵得过心痛至死的寒意呢?
以前,他并不觉得这世人有比亲人更值得珍惜的东西,看着母后离世时,父王那悲痛欲绝的神情,总是理解不了。如今,他终于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哪怕是拿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去换,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要,那个人能够回来。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那个人,还能回来么?
每每念想于此,他便觉得心口钝钝的疼。
有很多事情,他都来不及做,而如今,再没有机会做了。
甚至,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是谁?
想到她一人孤寂长眠于地上,他便觉得万般不舍。同时,更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有提早一步到达那艘客船呢?如果早一步的话,结局一定会不一样。但是这世上又何来这么多“如果”呢?
自懊自悔,自艾自叹中,一向严谨的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如此刻意地放纵着自己,任自己消沉,沉沦下去。
窗台上放置着一坛酒,已是半空。他随手一拎,提了起来,然后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莫过于酒了。
站在门口处的陆星与秦路二人对望一眼,焦急的神色明显写在脸上,却丝毫也不敢进去劝。
这劝解的后果,只怕会喝得更多,直喝到完全醉死过去。
然后。他们二人会被臭骂一顿。
倒不如不劝。
但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干着急也不是办法。秦路焦急地看着陆星,压低声音道:“怎么还没到?”
“快了。”陆星同样压低着声音,“你没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么?”
秦路侧耳认真听了一会。果然脚步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显然,正有人朝着内堂走过来。而且,这脚步声对于他们来说,异常的熟悉。
“快走吧。难道还要在这里站着等挨骂啊?”秦路一把扯住陆星,快速闪没了影。
门口处传来重重的咳声。
一身狂傲不羁的少主仍扣着酒坛子,只是转过身来,睁着微熏的眼睛,朝门口处看去。
下一秒,他身上的狂傲不羁瞬时不见,身形挺得笔直,手中的酒坛也放了下来,搁到身后的窗台上。他看着门口处的老者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微微垂眸。掩住眼睛深处的讶异:“老师。”
万九龄冷着脸,走至他的面前。酒气袭人,万九龄的眉毛已紧紧地拧了起来:“少主,挺不错的嘛,饮酒了?太医馆胡太医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那好,明日我就跟胡太医说,那些赛比黄金的神农花就不要送过来了。既然少主生无可恋,一心寻死,那我们就成全他,这样。大家也就都清静了。”
少主紧抿着苍白的嘴唇,露出银色面具外的半张同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愧色:“老师严重了,学生只不过是……”
“只不过什么?”万九龄紧紧地盯着他。“一个女子就能把你弄成这副模样,亏我还把偌大的宝鉴堂交给你,你存心要把我费尽一生心血建立起来的宝鉴堂毁在你手里,对吧?”
少主猛然抬起头来:“老师……”
万九龄狠厉道:“老朽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少主闭了一下眼睛,缓缓撩衣跪了下去:“学生知错。”
这一次,万九龄并没有伸手扶他起来。而是盯着他道:“你身为宝鉴堂少主,总该知道建这宝鉴堂的初衷是什么?若是连这一点都忘记的话,那就真的不配当这宝鉴堂的少主了。你有情有义,让人钦佩,但现在的时势容得你自艾自怨,自甘堕落么?你就跪在这里,好好的想想,仔细地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完,这位老者没有再看少主,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暮色袭来,寒夜如冰。内堂里,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少主静静地跪着,腰杆挺得笔直,眉头紧锁。毕竟是大病初愈,抵不住这寒意,只不过半个时辰,额头上已聚结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身子也有些晃悠。
“这可怎么办?”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两条人影,看着屋里的人,急得像热窝的蚂蚁一般。
“这个老头,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让他来劝少主的,他倒来罚起人来了。”陆星懊恼道。
早知如此,他就不去惊动那个老头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少主的身子吃不消的。”秦路担忧地望着里面,眉头锁得紧紧的,“要不,我进去劝劝?”
陆星一把拉住他:“没用的,少主那执拗的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识,你劝不了的。”
“那可怎么办?”秦路急道,“再这样下去可要出事的。再说,再这样耽搁下去,可要错过时辰了。”
陆星正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只见少主缓缓站了起来,转向门口:“来人,给我更衣,我要入宫。”
秦路与陆星对望一眼,两人的眼中皆露出欣喜的神色来,忙出去使唤丫环进来伺候少主更衣。
直到看到少主衣着光鲜登车入宫,二人这才松了口气。秦路抹了抹额角的汗,舒了口气道:“幸好赶得及,若是误了时辰,那可是对太后大不敬了。”
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