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坐了两辆黄包车去的,车子行了很久,到了城中心的一条街,那条街有大半条是商铺,招牌头两个字都是“陆记”,其中最大的一个店面是“陆记药堂”,三十二排的门扇一列打开,人来人往极是热闹。黄包车绕一个弯,转入侧街,红漆大门洞开,门口站着迎宾的管家,地上俱是鞭炮灰烬,不少人正往里走。
柳家三人走近大门,就见一个锦袍中年男人被簇拥着大步走出来,满面笑容地说:“柳兄来了,快请快请。”
这便是陆老爷了吧?柳源抬头打量,说是中年男人,却极是英俊,眉目间宛然和陆雁农有三四分相似,只是他的眼神不若陆雁农的清淡,而是始终带着一点冷意。
柳源在父母的示意下弯身行礼,陆老爷极快地扶起他,笑道:“世侄不用客气。柳兄和嫂子世侄快随我进来。”
陆府占据了半条街,府内极大,柳源也没细看,长辈自在一起寒暄,他陪了片刻便被陆家子侄拉了去一旁院子。
那院子里都是年纪较小的子侄辈,有男有女,或喝茶或聊天,见他进来,有人看一眼,有人过来说话,柳源本身性格落落大方,笑着与人交谈,倒也并没半分不自在,反而认识了几位在同一所中学念书的校友,谈笑间发现原来都有相熟朋友。
陆雁农命人捧了各式点心进来时,就看到柳源自如地和众人谈笑,不经意间他已经微笑着看着自己。在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他明白自己在留意他。
今天是父亲三十五生辰,名义上她和十岁的异母弟弟负责招待同辈亲友,事实上也只得她罢了。好在堂兄也替她招呼着,才不至过于忙乱。
不过她的性格并不爱抱怨,只是淡淡一笑,有条不紊地一样一样做起来。
柳源则不动声色地带着新认识的校友成了聊天中心,几个话题兜来转去,说得活泼有趣,吸引大多数人侧耳倾听,偶尔插进去发表些什么,时时发出笑声。气氛十分好。
陆雁农和堂兄就只需招呼新来的客人,轻松很多。
入席时因分男女,陆雁农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柳源,柳源却没有看她,低着头思忖。
两人得着机会说话的时候,是午后,有些客人走了,有些去休息,陆雁农命人送完茶水,在走廊里遇到逗弄鹦鹉的柳源,柳源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雁农扬一条眉疑惑地看着他。柳源说:“我忽然记得你跟着你祖父从前来过我们家,我爹说后来你们就回乡去住了。”
她才明白过来,答他:“两年前回来的。爷爷说得回来上中学。”
柳源犹豫了一会:“我没有看到你祖父祖母。”
陆雁农却一笑:“他们在乡下住得快活着呢。”
她这一笑,脸上的清淡之意就少了些,柳源深觉好看,忍不住说:“你要多笑才好。”
她又一笑,这笑里却带了点戏谑,柳源不大好意思,想了一下,才说:“你的画画得很好。”
陆雁农静静地看着他,柳源渐渐有点心慌,她忽然认真地说:“柳源,你要取消婚约的事情,只由我来向我祖父说明是不够的,你明白吗?”
柳源呆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也会要求退亲,”她扬一扬眉,淡淡的神色间露出笑意,“所以我会帮你跟我祖父说,如果你想解除婚约的话,没有人会怪你。”
柳源脱口而出:“我会怪自己。”
陆雁农愕然,柳源接下去说:“我见到你,才知道,才知道……”
柳源的脸涨得通红,陆雁农站在一旁,午后轻风微微扬起她的鬓发,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也渐渐泛起红晕。
临走的时候,柳源认真地说:“我没有其他喜欢的人。”
陆雁农低头一笑,微微露出少女的腼腆。
当晚他们留宿在陆府,柳源十分开心,起先没有留意到母亲脸上淡淡的不悦,直至他听到母亲对父亲说:“反正阿洛也一直不满这桩亲事,如果陆家真的要退亲,退了也就退了。”又对他说:“我看英儿不错,和阿洛青梅竹马,姚家也门当户对。”
他一呆,柳父却说:“陆太太的意思未必是亲家老爷的意思。”柳母叹了口气:“我瞧他也有这个意思,不过碍着陆老太爷罢了。你没见他对阿洛虽然面儿上亲热,却也只当寻常世侄一样招待。陆家的确比我们富有太多,瞧不上咱们家了也不稀奇。”
柳父看了柳源一眼,也不避他,问:“陆太太今天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柳母没好气:“旁敲侧击,有人打边鼓,有人唱红脸,总而言之就是说太早定亲没好处,孩子品性不定,谁知道长成什么样,又说这时代也不是父母之命就行了,还是得孩子自己喜欢才行。真是笑话,他们这等人家谁家长辈真会由着孩子自己喜欢来嫁娶?就差直接说老人糊涂定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了。”
柳父沉默了一会儿,说:“陆太太不是那孩子生母,她说的话咱们先不必理会,我明天跟亲家提一下,如果他也是那个意思,那由他提出退亲好了,反正阿洛也不喜欢这桩亲事。”
柳源听得呆住,又见父亲终于要遂了他多年心愿,不由大急,忍不住插嘴:“爹,爷爷可是答应过人家的。”
柳父柳母齐齐一愣,柳源讪讪地说:“我不想退亲。”
柳母眉头一皱,柳父便说:“你是刚才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