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的广州天气益发闷热潮湿,骤雨歇歇停停,天气变幻无常,日间太阳毒辣的时候,晒的人好像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蒸发一空,到了晚上,又是闷热潮湿,踏实觉都难得睡上一个,这样的季节,生意最好的便是饮子店,冰镇的各色饮子,如同后世的冷饮店一般,林列与坊市街巷,白日里有的都能排起长队等候购买,到了晚上,坊市皆闭,武侯禁夜,坊市内的饮子店也会延长营业时间,继续为本坊百姓提供冰镇的饮子。【..】
当然,相比普通百姓,富贵人家便要奢侈的多了,自家便有窖藏的冰块,想什么时候凉快,下人便做好送上来,绝不耽误,睡觉时再有婢仆从旁打扇乘凉,根本不虞天气闷热睡不着觉的问题,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富贵人家都如此,譬如番禺军府折冲都尉勿部便从不如此麻烦家中的婢仆,沙场鏖战,不知经历过多少更恶劣的天候的勿部国公,这点闷热对他而言还是可以忍受的。
不过,在这个晚上,气候分外的沉闷,凝滞的空气都仿佛带着潮热的湿气,勿部躺在床榻上,几次昏昏欲睡,却都被闷热的感觉弄醒,自打端午过后,将儿子勿部昕禁足,勿部倒也没有因此多余的担心和失眠,但这晚却不知为何心情烦躁的很,脑子里不停转动的都是端午那些事,还有之后李闲劫后余生,回到钦州与宁无瑕成亲的事情,最近几日,李闲的妾侍,昔日冯大庆的小妾沈怜也是大张旗鼓回到广州,却是打着经商的口号,与诸多商人士绅往来联络,还几次登门求见自己,都被他避而不见,此女倒也不气馁,照旧每日送上拜帖,采取水磨功夫,试图让自己与其见上一面。
勿部却是打定主意不见她的。
端午的事情过后,他斟酌前事,却是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不够慎重,导向陆元方他们过于容易,亏得自己有番禺军府在背后撑着,陈思承、杨重隽不能拿自己怎样,不然,他们若也那对付冯君衡那套手段对付自己,那自己便又要重蹈昔日岳父的覆辙了。
这等错误决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勿部在心里反复警醒着自己,对他而言,这倒也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唯一让他不放心的是儿子勿部昕,儿子将李闲视若知己兄弟,义气为先,哪怕李闲下落不明时,他都坚信李闲一定会重回广州,勿部承认,李闲能让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盲目的信任,的确十分的难得,李闲此子无论智能谋略均远超常人,实乃非常之人,只可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终归还是输给了陈思承。
想到陈思承,勿部心头不禁吹起冷风般,如此闷热都感觉有些冷的想打颤。
那个隐忍到极致,谋划到极致,城府深沉到极致的人,勿部自问过半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未遇见过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连李闲这种他认定为不世出的奇才最终都被其玩弄于鼓掌,如今广州等若掌控在陈思承的手掌心中,便是他有心帮忙,也是无济于事的,何况,吃一堑长一智,这一词,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犯之前的错误了。
不自觉的又想了很多,睡意尽消,干脆走出屋子到院子中乘凉,不经意看到被禁足的勿部昕的房中尚亮着灯,两名军士把守着门口,精神抖擞,为了彻底绝了儿子的心思,勿部安排了四队军士,从早到晚,轮换着把守勿部昕,坚决不给他离家的机会!
不过这么晚了儿子还没睡,勿部想了想,便走过去。
“大人!”两名军士行礼。
勿部示意他们继续在这守着,自己则推开门,走进房中。
入目是正对着临窗书桌泼墨挥毫的儿子,即便明知是他这做父亲的走进来,也仍旧视若不见,继续对着宣者,挥洒书写。
勿部昕自幼便喜欢两样东西,习武和书法,前者是家庭的氛围,武将世家,不习武才有些不妥,后者则是勿部昕自己的爱好,勿部记得很清楚,在七八岁,别的小孩子都最贪玩,唯恐被家长逼着读书的时候,勿部昕却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写上两三个时辰的大字,他犹喜临摹,不光是临摹那些大家的,周边亲友的字他也喜欢临摹,而且还喜欢透过字来琢磨人,勿部记得,勿部昕最早临摹的能以假乱真的便是外祖黑齿常之的字,那时勿部尚在天兵军中,跟随岳丈黑齿常之南征北战,甚少有时间陪家人,有一次收到黑齿常之的手令,强制让他回家休假,他心生疑虑,与岳丈求证后,才知道那竟是儿子勿部昕摹写的假手令,那时岳丈大笑,直呼这外孙如此有胆有识,他日的成就必不可限量,追究自然是不追究的,还因此真让勿部歇了大半月,回家陪伴妻儿。
此刻看到儿子聚精会神的在纸上书写,勿部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执着的临摹书法的半大小子,不知不觉,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也的确是太多了。
儿子没有停笔的意思,勿部也不生气,走上前,探头看勿部昕写的是什么。
一张张宣纸便被放置在一旁,每张纸上都只写着一个斗大的字,漆黑的墨汁,在白若净雪的纸上组合成似乎能活过来的字体,熬!
每张纸上,都只有一个字,熬!
勿部身躯微震,站在一旁,看着那一个个熬字,看着丝毫没有停笔打算的儿子。
父子两人便以这样奇特的方式继续着。
时间便如此推移着,直到桌上厚厚的一打宣纸被写剩到最后一张。
勿部看着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