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背脊,整理了一番状态:“进来。”
门打开,侍从毕恭毕敬:“汪大人,张公公托人来问,您明日何日入宫,定下了他赴任的日子,可别忘了告诉他。”
杨福一愣,不由反问:“张公公?”
“您忘啦?就是您新选中的督陶官,不是说要给皇上一个交代吗?”
杨福想了一会儿,弄明白这是汪直之前准备代替沈瓷去往景德镇的人选,点头道:“嗯,我想起来了。”他学着汪直的手势,小臂向斜一挥:“告诉他,不必记挂着这事儿了,好好做从前的职务吧。”
侍从一愣:“您的意思是……他不用去江西了?”
“正是。”
“那皇上那边……”
杨福心里一拧,噌噌窜上不安的感觉,硬着头皮道:“皇上那里,我明日自会去说。”
随侍闻言,躬身告退。杨福恍恍惚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十分僵硬,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咧开嘴笑了一下,皮肤却像是抽搐着,只挤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似嘲非嘲。
次日,杨福前往皇宫。
昨日事发后,尚铭一直未曾露面,为了避嫌,杨福也没去找他。如今不同往常,在众人看来,他已是汪直,便是在尚铭的敌对面。
下了马车,杨福一路高度戒备。头一次面圣,言行举止都需小心得体。据尚铭告诉他的,汪直在皇上和万贵妃面前并不拘礼,但也比在常人面前收敛许多,其中分寸,还需他自己把握。
行至皇上所在的暖阁外,宦官进去通报,出来对杨福道:“汪大人,进去吧。”
杨福点头,一步步迈上台阶,他腿脚发软,头脑嗡嗡作响,走到暖阁门口,脚步忽而一滞,深吸一口气,这才提步进入。
皇上正批阅着奏章,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汪直来了?刚好,你来看看,东厂刚把妖狐夜出的案子给结了,朕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事儿之前你也负责过,替朕看看。”
杨福肌肉绷紧,强作镇定地接了过去,刚把奏章捧在手里,便听见皇上“哎——”了一声。
他手一哆嗦,差点把奏章掉了下去,赶紧抓住,定定站着。
皇上皱着眉头看他:“怎么了?”
杨福顺了顺语气:“皇上方才哎了一声。”
“哦?这就把你吓到了,你胆子可是愈发小了啊。”皇上笑笑,不在意地摆手:“我就看你这几天似乎是瘦了,精神也不太好,倒有些萎靡了。”
杨福迟疑片刻,正思索着怎么答话,便听皇上再问:“是不是还因为那个沈瓷的事?”
杨福扁了扁嘴,干巴巴答道:“是。”
皇上未觉有异,只当他是忧思心切,劝慰道:“放宽心,你们俩的事朕不反对。朕的开明,你是明白的。”他稍稍一顿,想起了什么:“对了,朕听上次你差人汇报说,新任督陶官已经找到合适的人了,怎么样?能同沈瓷一样好吗,会制瓷吗?”
杨福念及此行的目的,顺势问道:“皇上便对沈瓷如此满意?”
“那是自然,不仅是朕,万贵妃对他制的瓷器也很满意。朕之前都想过了,要整顿御器厂,便需要一个真正懂瓷的人,最好还让朕信任过。沈瓷满足所有的条件,若不是因为你,朕都想让他提前上任了。”皇上悦心一笑,却见杨福微有踟蹰的模样,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杨福不敢抬头,慢慢说:“臣想……”
“你什么时候开始自称臣了?”皇上打断他,饶有兴致问。
杨福想起尚铭的叮嘱,额上不由冷汗直冒,改口道:“我想……既然皇上如此中意沈瓷,便让她继续担任督陶官,不需再另寻他人了。”
“嗯?”皇上蹙眉:“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杨福自然不知道汪直上次是如何说的,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沈瓷既然有这个资质,自然该为朝廷效力的。”他稍稍抬眼,见皇上岿然不动,继续道:“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是想去景德镇的。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和梦想,若是强留她在京城,她也不快乐。”
皇上半眯着眼睛看他:“那你呢?”
杨福微怔,嚅嗫道:“我……我……”他咽了口唾沫:“上次是我冲动失言,这几日我好好想了想,还是不能强人所难。”
“可你前日才告诉我,你已经物色好了新的督陶官人选。”
杨福嘴唇发干,喉咙像是打了结,在皇上怀疑的目光下,背脊已是冷汗一片:“之前……是我还没想得明白。既然沈瓷志在景德镇,我便不该阻拦。更何况,皇上您对沈瓷如此满意,若是她成了督陶官,应是能做出贵妃娘娘喜爱的瓷器,我又怎能武断地将沈瓷留在京城,让皇上继续为御器厂忧心呢……”
一阵安静。
皇上的手有规律地叩击着桌面,一声一声,响得人心中聒噪,良久,才慢慢问道:“这是最终的决定?不再改了?”
杨福声音低沉:“是。”
“你心里真是像你说的这么想的?”
“是。”
皇上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悠悠道:“汪直,你今日同往常不太一样啊。”
“……”杨福的手在背后暗自握紧。
“朕从未想到,从你嘴里竟会说出这番话。”皇上轻笑:“你倒是难得为了别人的意愿妥协。也难怪,从前朕提出让沈瓷做督陶官时,他一口答应,你却一脸为难,今日总算是明白了。”
杨福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