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弋龙湾,龙江造船厂,大明军舰武装福船制造基地。
湾内,两个赤膊的大汉正一起扛着一根粗圆木走来。海边,十几个工匠爬到还未完成的船上锯木打铁。另一边,最后一块铁皮被钉上船身,一艘武装福船初现雏形。鹰瞰长空,放眼望去,沿海连绵数公里,工程浩大,人事众多。长风炮舰,铁甲利弓笔直地迎在海风中,影映碧水。
十里长的巨型干船坞,天府之地深山密林中砍伐的巨木,南海之滨打造的钢铁寸钉,广阔江南平原上的棉布;棕绳,胶,加工帆篷、桐漆、麻类...来自全国各地的造船物资堆满了放仓。
每天从弋龙湾出来的武装帆船,多如天上的游云。被伐制的浮木,可堵一江之流。枪炮火药武装船只,战斗操练锻炼兵士。
为了遏制势头猖狂如春笋出竹般的海盗势力,有人力排众议,终于促使朝廷大下血本,建立了福建龙江造船厂。一支将在海上举足轻重,足以对抗任何一方力量的新势力即将登场。而深受海盗骚扰祸乱的大明朝廷也望借此以打破平衡,从此改变兵与贼的攻守之势。
龙江造船厂首任厂公,叶城,走马上任,一时间权贵显赫,达官贵人纷纷来贺,门庭若市。
“恭喜叶厂公新官上任,今后平定沿海,保家卫国,还都指望叶厂公出力啊!”
“啊哈哈,有王大人监督,叶城岂敢不尽力啊!”
叶城两手一直作辑着,开门笑脸相迎接踵而来的拜访者们,心中却始终都不定着。
“王大人请里边坐,里边坐。”
迎走一拨访客后,叶城立刻放下了笑容,招呼身边小声道,“总督大人那边情况如何?”
“正在客房休息,没出来过。”
“那就好,可要照顾好了,尽量别让他们靠近我的书房。"
“明白!”
“叶城......”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向他叫道。
叶城回头,却不见是谁。但是这声音令他惊愕,全身紧张。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即使不见人影叶城也知道是谁。
叶城立刻挥手示意自己的心腹退下。他再次回头,细细地寻找了一遍,但只有几个正在干活的厨房伙计。
扫视了两遍后,叶城下定心思,他看准了一个正坐着背身对他的杀鱼伙计走去。
“老师前来,怎么不先向学生打个招呼呢?叶城的声音顿时卑微起来,如他与这个杀鱼贩的身份一样。”
“没这个必要。”伙计仍然在杀鱼,他一刀下去,剁下鱼头。显然,装扮成杀鱼贩的这家伙身份不同寻常。
“老师您冒这么大危险前来,所谓何事呢?”
“当然是贺喜你升迁之喜。”
“呵呵呵别开玩
苍茫六道
笑了老师,现在胡宗宪一干人正在府上呢,您不知道有多危险。”
“总督大人是忠良之士,一心只求沿海安定,怎么会把我这样的平头布衣当成危险呢。”
“您...毕竟......”
“叶城,账本还在吗?”
“当然,正在书房,等您过目......”
“不必了,烧了,以后所有生意都由你全权负责。”
“什么!您的意思是!那银子......”
“你认为该怎么花,银子就怎么花吧。”
“这...您放弃了?真的是大业难继!”
“也许是天命使然吧。”
杀鱼贩顺手从鱼中挖出鱼泡,抬起沾满了鱼腥鳞片的双手,端起木盆倒去杀鱼的血水。
“我曾以为,自己一手拨动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但到头来却发现,当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们又会再次回到自己的轨道中。而这一切最终所改变的,却是我的命运。”
杀鱼贩站起来,从身边的木桶里又拿起一条鱼,鱼甩动着挣扎,他又走去把鱼放入池子中,在他松手的时候,鱼马上潜下水去。
看到鱼溜走后,杀鱼贩的嘴角微微一笑。下巴上,银白的胡渣略略抖动。
他始终背对着叶城没有转过头来,抬起木桶向外面走去。
“老师,你要去哪...”
“我这生欠下的债是还不清了。上善若水,我们一直在弥补,只求能在我临死前,能再少带走一点鲜血和罪孽......”
...
“大人,我拿来了!”
一个年轻人悄悄地走进客房,向胡宗宪呈上一些书目。
“嗯,有劳了陈东。”胡宗宪接过书目低头翻阅起来。
“文长,叶城这小子之前在哪里当差?”胡宗宪头也不抬向身后的徐渭问道。
“漕运盐政司。”
“那么漕运司的官吏却把持着茶叶越洋贸易,这算是越权吗?”
“不,大人,那是走私。”
“哼,谁!大猷,来认认这个字迹,还记得吗?”胡宗宪举着账本说道。
俞大猷顿时看得脸色苍白。
“过目不忘!此等书法造诣的人,世间已不多了。”
李陈东一声不发地看着俞大猷的表情,心中揣测着。
“大人,该如何处置?”徐渭又向胡宗宪请教道。
胡宗宪踱步良久。
“这世间,我只信奉天道,我也一直在为我的良心做事。可是当我闭上一只眼睛的时候还能看到他,那再束手高挂就有违我的原则了。既然躲不掉这闹心的烦躁事,那就安排我见见这位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