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邺笑了:“这么说来,咱们竟没有做任何事的必要了,听天由命?”
“是,不过很少能有人看透这海市蜃楼罢了,人人都活在虚妄的幻象里头,不死不休,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所以,好多东西并没有你所认为的价值,不过是你的执念而已。”薛凌殊叹了口气,又笑道,“你知道这孩子是谁了吧?也早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该怎么救了,只是不愿意、更不敢承认,才上我这儿来,要听我亲口说?”
李邺不语。
薛凌殊直视着李邺,面纱下嘴唇开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那孩子就是林涓喜小姐。我找遍整个世界,找到一具和她灵魂契合度最高的身体,等她俩都长到十一岁,把那个身体的主人找来,毁掉她的魂魄,将林涓喜的魂魄从生病的身体里取出来,注到那个健康的身体里面。”
李邺眸子静静的,有着淡淡莹光:“这是杀人。”
“杀人?”薛凌殊轻轻笑了声,“师兄,你提出这种质疑,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李邺问道:“那具生病的身体呢?在哪儿?”
“没魂魄就死了,你说,人死了会在哪儿?因为毕竟是那男人的孩子,我把她葬在我的天井里,那丛山茶花下面。”
李邺想起来,刚进院子时,一蓬白得刺眼的山茶花,他沉默半晌,开口问:“她还能活多久?”
“半年。”薛凌殊轻轻地说。
李邺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他说:“为什么?”
“这个身体毕竟不是她的,能维持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剩下这半年时间,师兄好好陪陪她,让她过得高兴一点,毕竟是喜欢的人。”
“嗯。”李邺随口应了声。
室内静默须臾,薛凌殊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心里难受,可是,你不老不死,和日月同辉,以后、以后的以后,会碰上更多的女人,总有一个可以替代掉她,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这都是——”薛凌殊指了指头顶:“——该死的、万恶的老天,他安排的!”
李邺微垂着头,不知听进去没有,这时抬起眼帘来,说:“好像还有个办法——”
“办法是有一个。”薛凌殊说,“上古的方子,龙鳞二钱,凤羽二钱——”
“——麒麟角二钱,熬成汤,当然,还有一味最重要的。”李邺微微一笑,“她情郎的心脏做药引子,如果这个情郎不爱她,药引也不起作用——你真以为我会为一个凡人女孩儿送命?”
“挖了心脏,你的法力会护着你,再活上十年左右,最后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也不能够了——师兄当然不会这么傻,不说别的,师兄的计划还没完成呢,这才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因为你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师妹怕我挖了心救她?”
“我不希望你干傻事,白白送命。”
李邺站起来:“放心,我虽然算不上智者,也没蠢到这种地步。我要走了,明天约见了刘公子,回头再来看你。”
薛凌殊送李邺到了天井,她看着他笑道:“师兄,你不会真要挖了心救那小孩吧?”
“你想多了。”
薛凌殊轻轻一笑:“师兄可一定要再来看我啊!”
李邺打趣说:“你都不去看我。”
“你一个男人家,多跑点路怎么了,又不会把脚跑大?”
李邺淡淡笑了。
两人经过那一丛白色山茶花时,李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襟袍带风地走了过去。
随着李邺踏出,薛凌殊府邸的门轰然关闭。
薛凌殊站在天井里,手抚上白色山茶,瞧着那紧闭的门,一只苍老的蛇从屏风后蜿蜒而出,说他苍老,倒不是满身皱纹,而是他的眼睛,这是耋耄老者才有的眼神,沧桑而安详。
蛇爬到薛凌殊面前,看着李邺离去的方向,说:“他还没放弃,为那事要死要活?”
“师兄太像他母亲了,说话神态都一样,性子却像足了他家人,一根筋到死。男生女相,该是有福气的命,他这么事事强求,唉——如果摒弃执念,是可以一辈子安好的。”
蛇看了薛凌殊一眼,吐了吐信子,说:“你什么道理都知道,也是什么都做不到。”
薛凌殊一笑,说:“咱们回去吧!”
才上得岸来,朝霞漫染苍茫海域,海水半面瑟瑟半面红,美得炫目,映得李邺一张脸明艳非凡,然而他的脸色太差了。
娜娜就在不远处,此刻看到了他,垂手走过来。
李邺面沉如水,他说:“娜娜,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