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边过来的大股骑队已经冲到近前了,相隔只有三四百步的样子了,这点距离转瞬即至,前排长枪手突前蹲下,将长枪斜举,从北到南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十一个连一起举枪,阵列中传来涮涮的声响。
一些战兵持着刀牌站在各连方阵的连接处,他们在保护那些炮组成员。
几门铜炮和小型火炮都摆在各连的空隙处,炮手们在起劲的装填着,每打放一轮可以减缓方阵的正面压力,也是给自己保命,他们满头大汗,几乎丝毫停顿,每个人的动作都十分快速,并且相当的准确。
卢四看了一眼,感觉还算满意,这些炮手确实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在技战术上完全的合格了。
这时陆续传来各连军士长和主官们的叫喊声,对面最少冲过来近万骑,目标都是眼前的阵形,虽然从理论上来说,长枪和刺刀的阵列只要排好了,对轻骑兵来说很难突破,可是对方的人数也不可忽视,一两千轻骑兵破不了几百上千人的方阵,可是几千上万呢?这一窝蜂一样冲过来,前头的战马不敢冲,可是架不住后头如浪潮一样涌过来的骑兵啊,这么硬冲把阵形一冲跨,那就什么都完了……
“大伙儿提起精神来。”张彦升在一边叫喊起来了,嗓子明显嘶哑了,他道:“打完这一仗,尚义堡张家口那一带的酒楼,我都请你们挨家去喝,陪酒的姑娘,有多少要多少。”
众人都轰笑起来,不过有不少老兵也是神色黯然,张彦升这么一说,可能也是感觉不太妙,普通的提振士气的话已经不太管用,这个时候人人都感觉很难挡住,哪怕是老兵都有些过于紧张,更不要说那些可能头回上阵的新兵了。
卢四自己也有些紧张……哪怕身经百战了,在生死关头的表现大伙都一样,不会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怕死和想死是两回事,商团军的待遇很好,大家的生活都很富足安宁,内部可以说是上下一心,而且法度森严,哪怕是最高层也没有把律法当抹布用的意思,既然能约束到最高层,律法对中下层来说就不是约束,而是保障。
在这样的团体内生活,银钱赚的多,平时的享受也多,若是当年在大同苦熬的时候,一碗菜糊糊一家六口分着吃,那死了算球,真的生不如死。可是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着,谁想死?
不怕死和不想死并不矛盾,很多老兵表现出来的不怕死也很简单,是因为知道越是表现出怕死的样子,可能死亡就来的越快。
如果眼看可能是必死的局面,老兵当然也害怕,包括卢四在内。
“各人掌住了。”卢四咬着牙道:“越慌乱就越死的快,最多坚守一刻不到,右侧大阵和枪骑兵就迎上来了。”
卢四又高声道:“各人的抚恤单子受益人什么的都填好了,想着自己战死了家里人会受到什么样的优待,若是转身逃跑,临阵而逃必斩无疑,家人又会遭遇什么,想清楚了便不害怕了!”
这话倒是比张彦升的话还有效果,很多在胆怯的将士听到了卢四的话都镇定了很多,有人咬着腮帮子,显现出一股狠戾之气出来。
确实如卢四所说,如果是临阵战死,军政司有各种优抚,已经细致到将士们都感觉自己不如战死的好,一旦有阵亡将士,各种各样的照顾都十分到位,家人会被分给田地,接到军堡之中居住,衣食住行都有军政司的军政官照顾,家中有合适的人选可以选拔成吏员做事,从穿衣吃饭到看病都享受优待,就算是屯堡里开大会,军烈属的位子向来是前排,连屯长等官员也是要对军烈属高看一眼,军烈属受了委屈什么的,可以直接到军政分司报告,上头都相当重视,只要出这种事就会严加排查,要给军烈属一个交代……在整体大环境上,经过这么多年的熏陶,和记内部对军烈属都有相当的尊敬,这也使那些失去儿子的父母心中不无告慰。亲人离去无论如何是抹不去的伤痛,可是在这个年头一家子很少有一个儿子的,况且独子也不准当兵,和记和大明朝廷都不会征独子当兵,这种事是做不得的。一个儿子死了,剩下的一家子都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这种优抚政策在开始时被人有所怀疑,毕竟要付出的代价不小。可是后来人们也渐渐明白,有这样的政策才会使将士们上阵拼命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不管是家有父母在堂,或是有妻儿在家的都不会太担心,毕竟平时对军烈属的优抚工作做的十分细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还有一条便是叫所有人在战场上害怕时想想这些,自己死了全家跟着沾光,当了逃兵还是死,全家还要跟着倒霉。
不是没有这种事,有人平时表现挺好,战场上忍不住丢了兵器就逃,这其实就是一闪念的胆怯压过了理智,可以理解。但军法不会容情,平时逃跑也是犯军法,不过打一顿鞭子开革了事,战场上逃跑是绝不可能被宽恕的,一定被斩。
不仅自己倒霉,还会被追回此前的军饷,由家人负责,赔不出来就得做苦役,一家人在和记内部都会被打压,被所有人白眼相看。
一般的人都受不了,赶紧从和记控制区域离开,否则根本无法生活下去。
两种待遇可谓是天差地远,只要不是蠢到家的人都会想想后果,并且把颤抖的手稳下来,两脚站的更结实一些。
卢四吐了口气,在战场上威胁这些弟兄的事他也不愿意干,可是他也不想看到阵列中真的有人转身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