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她漆黑的眸子,顾青臣不由心虚,一时之间没有答话。
“大人为何不说话?莫非同高官显爵打交道时,不便说山野俚语,久而久之便忘记了?”秦羽瑶打心底没有想到,顾青臣是真的认不得了。
从屋里走出来后,坐到门口的大青石上,挽起袖子开始劈柴:“大人不必如此,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唔,叫做英雄不论出身。意思是说,不论坐上什么样的位置,别人都不会忘记,当年考上状元、当上丞相女婿之前,大人也是乡间野民。而且因为这个,别人都对大人十分敬佩呢!”
鸡窝里飞出的黑心凤凰,呸!秦羽瑶狠狠劈开一根木柴,好似劈开的是顾青臣的黑心。
原本神色淡淡的顾青臣,闻言猛地沉下脸,因为秦羽瑶的话看似吹捧,实则暗藏尖刃。想当年他使计夺得丞相之女蒋明珠的心,借此爬上高位,朝中不知多少人对他说过:“英雄不论出身。”然而转过头去,却无不嘲讽他说:“野鸡飞上枝头,仍旧是野鸡!”
思及此处,顾青臣望向秦羽瑶的目光有些惊异,她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如果是有心的,她是怎么懂得这些?如果是无意的,又是怎么说得出这些话来?
“你……”顾青臣刚一开口,便发现声音有些不稳,不由得神情一肃。他乃当今太子的左右手,丞相之婿,面前这个女子不过是他瞧不上的下堂妻,他有何可心虚?况且当年之事,本就是她配不上他。 心中一定,扬起下巴:“秦氏,你可愿随我回京?”
秦羽瑶停下劈柴的动作,抬起眼睛朝顾青臣看过去。只见他神色笃定,昂首而立,仿佛等着她痛哭流涕地扑过去似的。半晌,蓦地笑了:“随你回京?做什么去?”
“自然是宝儿的母亲。”顾青臣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屑。果然是粗鄙女子,听说可以跟他回去,立时便现了原形。
秦羽瑶不由挑了挑眉:“我没有听错吧?做宝儿的母亲?大人的意思是,要废了蒋明珠,让我做主母?”
顾青臣皱眉,眼中的不屑更浓:“你只是宝儿的母亲而已,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做主母?休要痴心妄想。”
秦羽瑶不由得笑了出来:“大人这话,听着可是奇了。若我没有说错,能够做大人儿女的母亲,必然是大人的正妻。其他人等,只能当得起一声姨娘的称呼。而大人既让我做宝儿的母亲,又不让我做主母,莫非大人要把宝儿给他人做儿子,把我给他人做妻子?”
闻言,顾青臣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他原没想到秦羽瑶居然懂得这些,所以才同她说出那番话。谁知这一个思虑不周,居然打了自己的脸。呼吸乱了片刻,方才恢复到正常:“不错,你同我回京,做宝儿的姨娘。”
抿了抿唇,又添一句:“本来以你的身份,当不得姨娘之位。是夫人怜你处境,同我说了许多好话,才能如此。否则依我之意,你进府之后,只能做一名奴婢而已。日后在府里生活,务必感念夫人的心慈,好好报答夫人,听见了吗?”
听着顾青臣的话,秦羽瑶不由得沉下面孔,连连冷笑起来。心慈?心慈会买通杀手,来刺杀她和宝儿吗?
如果当晚不是她,而是真正的秦氏,只怕母子二人早已暴毙!
不过,哪怕秦氏和宝儿死了,他也不会怎样吧?蒋明珠是当今丞相的女儿,他敢对她如何吗?退一步讲,就算他敢,可是他会吗?当年一纸休书将秦氏休弃,又污蔑宝儿是野种,他对秦氏与宝儿母子有多少感情?
从怀中抽出匕首,摘下木鞘,朝顾青臣走过去:“大人哪里觉着,你那位夫人是心慈之人?”
寒光乍现,令顾青臣面色微变,盯着秦羽瑶手中的匕首,却没有后退:“秦氏,你拿着匕首,想要干什么?”他的眼中有些鄙夷与厌憎,“哪怕你自刎于我面前,我也不会让你做主母。”
此话刚落,秦羽瑶身子一顿,险些跌倒!亏她方才觉着,顾青臣到底是有些城府之人,没有被她的匕首吓得失色!却原来他是这般想的,他以为她会以自杀来要挟他!
真真可笑之极!哪怕是真正的秦氏,也必然不会如此!
“大人且瞧这里。”秦羽瑶翻转手腕,露出匕首柄上的云朵图案,唇边有些讥讽:“大人学富五车,定然知晓这是什么吧?”
顾青臣被她言语恭维,虽然心中仍然不喜,眉头却舒展开来一些。视线下垂,落在秦羽瑶示意给他看的匕首柄上,只见正面是一朵云的图案,背面是一只雀儿图案。看清之后,蓦地脸色难看起来。
“咦,大人脸色这般难看,莫非并不认得?”秦羽瑶眼中讥讽,似笑非笑:“如果大人不认得,也不必感到惭愧。需知世界之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种东西,你怎会有?”顾青臣打断她道。连皇上都夸赞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岂容一个小小农妇在他面前指手画脚、讲大道理?盯着匕首柄上的云朵图案,脸色阴沉得仿佛能够滴下水来,对秦羽瑶伸出手道:“给我!”
秦羽瑶挑了挑眉,却是后退一步:“大人要做什么?”
顾青臣的脸色一变,没有料到她会拒绝。片刻后,神色渐渐缓和,竟然微微地笑了出来。张口想要唤秦氏的小名儿,却发现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本来是十分尴尬的事,然而顾青臣的城府深沉,面上丝毫不变,只是愈发笑得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