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紫霏幽灵一样地伏在太皇太后的床边,见她进来就悄无声息地躲到了床帐后面,并不和她面对面。明珠也懒得去管傅紫霏,径直走到太皇太后床前,认认真真地行礼拜年,太皇太后盯着她看了许久,抓住慕姑姑的手晃了两下。慕姑姑立刻从太皇太后的枕头下摸出一个精致华丽的荷包,送到明珠跟前,微笑着道:“娘娘给您的压岁钱。”
这个荷包明珠拿了很多年,若无意外,里面应该是一对小金猪。明珠的鼻子突如其来地酸了,她握紧荷包,压下眼泪,再给太皇太后磕了个头,低声道:“多谢太皇太后赏。”
慕姑姑扶她起来,又给她搬了个锦凳,方便她和太皇太后面对面说话。太皇太后等她坐定了才开口:“前线可有消息?”
明珠垂着眼,照实将赣州大捷的消息说给她听,太皇太后沉默地盯着帐顶看了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好。”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明珠以为太皇太后已经又昏睡过去时,她再次开了口:“康宁如何了?”
明珠道:“前些日子送回来的消息是说,战乱,大雪,停在桂县过年,等天晴就又接着出发。此外一切顺利。”
太皇太后又积攒了很久的力气才道:“姬慧呢?”
姬慧之前一直跟着孟先生一道,随同第二批人马赶路。中途孟先生生病,掉了队,她便主动留下来照顾孟先生,跟着康宁公主的送亲队伍走。若无意外,这会儿姬慧应该是和康宁公主一起在桂县才对。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明珠照实回答了太皇太后:“和康宁在一起。”
太皇太后就不说话了,明珠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再发问,便示意慕姑姑帮着问问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慕姑姑探身去看,神色大变,疾声道:“娘娘!娘娘!”
明珠反应过来,连忙大声叫人快传江州子,又因为生怕会出事,又叫人赶紧去催宇文光、徐太后、敏太妃、宇文信等人。
慕姑姑泪眼模糊地喊她:“快过来,娘娘找您。”
明珠才刚靠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冰凉的手就紧紧抓住了她:“姬慧她……”
太皇太后眼睛里的光亮陡然黯淡下去,未说完的话化作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她的唇边露出一分笑意,温柔又婉转,正如二八的少女看到了热恋的情人。
她的手松开,垂落,咽下了最后一口热气。
慕姑姑和明珠呆呆地看着太皇太后,不知所措,彼此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泪花直转,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姑祖母!姑祖母!皇祖母!皇祖母!太皇太后!娘娘!您去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傅紫霏从床帐后面冲出来,凄厉地大喊着朝太皇太后扑过去,用力将头去撞床柱,神色疯癫:“你怎能这样狠心?怎能这样狠心地对待我?是你把我叫来的,现在你倒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撞得钗横发乱,额头更是撞出了血,看着十分可怜。明珠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示意宫人把傅紫霏拉开,她不肯,继续拿头“咚咚”地撞床柱,听得人骨头发寒。
恰在此时,宇文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看到这个场景不由心中大恸,猛地一下跪到地上,哭道:“皇祖母,孙儿不孝……”
傅紫霏大哭,膝行着朝他爬过去,颤抖着抱住他,和他一起痛哭:“陛下……陛下……如今臣妾只有您了……”
明珠垂着泪,默默把太皇太后的眼睛合上。慕姑姑擦去最先的眼泪之后,出奇的冷静:“娘娘的后事要靠王妃了。”
明珠点头,示意宫人敲响云板传出丧音,取出寿衣首饰等物,准备给太皇太后梳洗装殓。接着徐太后、宇文信、敏太妃等人匆匆赶来,又是一番痛哭,再劝宇文光节哀,下旨取消新年朝会,举国哀悼。
这是建兴三年的旦日。
消息传到傅相府,傅丛沉默了很久,说道:“给我一杯酒。”
傅霖坚决不给:“大夫说过祖父不能喝酒的。”
傅丛软声央求:“祖父心情不好,只要一小杯而已。”
傅霖还是不给:“不行的。”
傅丛怒了:“臭小子,老夫操劳一生,想喝口小酒都不行?叫你爹来!”
傅霖犟着脖子道:“我爹去宫里哭丧去了。”
“那就叫你娘来!”
“我娘也去了。”
“你四叔呢?”
“我四叔也去了。”
“……”傅丛大喊大叫:“叫你三叔来!他没有官职,总不用去宫里了吧?我不要看到你,你走开。”
安如山连忙上前去劝,又叫傅霖:“大爷先避开一会儿,老太爷这是心里难受,嚷嚷出来就好了。”
傅霖叹口气,听话地退了出去,恰好遇到李舒眉和艾氏捧了热汤过来,见状便问:“这是怎么了?老远就听见嚷嚷。”
傅霖把经过说了,李舒眉沉吟片刻,说道:“给他一杯掺水的果酒。”
傅霖果真端了果酒进去,傅丛一口干了,然后就对着傅霖瞪眼睛,傅霖跪下去认错,他却百无聊赖地摆摆手:“罢了,就这样吧。告诉你婶娘她们,家里该怎么准备的就按规矩来吧。”
傅霖道:“一早就吩咐下去了,这会儿都在撤换帘帐挂白呢。”又劝傅丛:“祖父,您若是难受,就骂孙儿出气吧。”
傅丛叹气:“又是一个傻孩子。你铺好纸笔,我说你写,再把这信送到宫里去给你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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