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这视线才刚掠过不远处,那被碎成数十块的男女尸身,俯仰之间,他居然就惊异之极地,眯起了一双眼。
其眸光一时凝而生锐,竟是锋如竹刺,突如圭角!
如此变化,只因他方才,竟将云山暴怒如狂,青筋乍现,却又于俄顷之间,敛没一切嚼齿穿龈之恨的表现,尽数收入了眼中。
那般控心御意之力,竟是连他,都无缘无故地,心惊肉跳了一会儿!
心念急转,忽生忌重,故也不等其再有动作,他便掐起了指,施起了诀。而后眨眼间,但见其手指连弹,便有了两道符文光芒,如飞萤相逐于夏夜一般,翩翩若飞地射了出去。
光出如镞,伴那淡雾涌而成漩,竟然就化为了两团澈亮如魄的水液,粘而不滑地,包裹在了云山双腿的肿胀之处。
随后不过数息,又见他手虚空一晃,那两团饺皮状的水液,便也就忽焉散而为雾,袅袅而上,如夕暮炊烟一般,徐徐柔柔地消了去。
恍惚受此,云山当即就怔怔然地,低下了头,俯下了颈,震撼莫名地,看起了自己的身躯。
原来——
这便是仙家手段吗?
居然如此神异奇妙?!
他只觉一阵清凉来袭,然后双腿的肿胀与疼痛,便极其夸张而迅速地,淡化了去。几个呼吸之后,下肢便已恢复了常态,而且身上沸血掌的症状,赫然也随那气雾过体,而一并被镇伏了下来。一时之间,他整个人竟是神融气泰得,仿佛刚从澡盆子里出来一样。
然而此变虽奇,他亦略有惊忡,却也并不曾多言,只是轻声道了一句谢,之后他便四处游走了起来,悲不掩迅地,收殓和拼接起了两位至亲的尸骨。
如此静谧,及至过了半晌,听得李姓青年不动也不言,云山这才突然一语,闷声闷气地问道:“仙人,困在雾中的那两人,还出得来吗?”
一语轻幽,韫戚而含凄,于是乎,似也被这人间至哀,给感染了一般,那立于一旁的李姓青年闻言,竟然面无丝毫不耐,反倒是出人意表地,有了解释之意,乃至是还轻轻地摇起了头,态甚柔和。
“出不来!”
“雾海之中,除了万中无一的含灵之体,凡人都会丧失方向、削弱五感。”
“并且还有妖兽游遁其中,觅食寻猎。故那二者呆立原地,不出一日,便将化为黄土枯骨,入归幽冥。”
此人一边说着,一边竟还又结起了术式法印。立谈之间,随其弹指一挥,就又有一道芥子似的符文光芒,脱手而出,射入到了几丈之外的,一处树稀而旷的大地之下。
应其施为,和着一阵连绵不绝的,轰隆哗啦的土石挤压与滑落之音,那处的土地,居然立时便下陷旁扩了起来,仿若巨兽张口,欲择人而噬一般。
不过三息,那地坑便已完全成了型。
赫然是一个长一丈、宽六尺、高两尺的方穴,其五面的土壁,皆是平整光滑之至,色泽黝黑发亮,犹如百炼精钢所铸。
“此地在雾海之外,妖兽等闲不会外出。而凡人亦无破开陷地术,所凝土壁的力量,所以你父母放置其中,当可无恙。”
“还有,你身具灵根,恰可修仙,故入我白龙谷之后,可唤我作李师兄。”
云山神色讷讷的,低头俯首之际,听得此言,心中了悟的同时,其面上却也微有疑异之色,骤而一闪而现。然也不足霎那,手上之事顿了一顿,他那微不可见的异色,就已全无痕迹地湮作了虚无。
而后从善如流地,道了一句“多谢李师兄”,他便又弯腰垂地,来回走动了起来,如蚂蚁搬家一般,将那两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一块块地搬运入了墓穴之中。
不过在最终的摆放归整之时,他却还是仿若不注意地,在那墓壁之上刮了一刮。
直至指尖生疼如砭,指甲剧痛似断,而这漆黑油亮的墓壁,却并未损得一星半点,他才终于是彻彻底底地,相信了此人的仙徒身份。
然因有剧痛,他的双眉,却还是立马就拧在了一块。
望着已然摆好的两具,残而见隙的尸首,看着那在常人视来,血腥骇人的尸体,他竟赫然又是一阵久久的失神与落泪。只是在那如井水一般,沁而不绝的愍悴哀伤之中,却也有一丝轻松与宽慰,细细如黍地参杂着。
“爹和娘亲同眠一穴,不受纷扰,倒也算是个好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