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盏茶的光景之后,李姓青年与云山二人,便又离开了松软晃荡的赤叶巨枫,行走在了厚实得令人心安的大地上。而之后片刻工夫,他俩便就一前一后地,迈进了一座足有六丈之高的红木楼阁。
其楼上下有二,可穹虽隆矣,其所占之面积,却也不大,堪堪不到半亩的样子。而这进门之后,偌大的底堂之内,入眼之物,更是仅二楼梯口,与一绀衣童子。前者为死物,故而静如夜原,但那后者,却也是垂目而清默,袖手而直立,更显了空旷与寂寥。
这李姓青年倒也见之不怪,步伐始终如一,神色始终无变,直至走到了这绀衣童子,身前两尺之处时,他才骤然停了下来,微微躬立着,向那童子右侧后方的楼梯口,拱手施了一礼:“烦请禀报马老,内门李部,选子归来途中,偶遇无主良材。因见其雾不可阻,故引入谷中,特来此查验资质。”
语落而腰直,手落而平托,于是伴那光华一闪,他便又即时递过了一枚,刻有玄异符文的白玉令牌。
那绀衣童子面无表情地,双手接过了玉牌,随即就略显好奇地,窥了云山一眼。
其后霎那,无言无语地,视线一触即收,他便也就转过了身子,如一墨宝中的哑人般,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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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静静而逝,却就在云山因这建筑的大小、因李部语中的微小异处、因那些留落在后头的童男童女,而暗暗生疑出思之际,差不多是十个呼吸的工夫,那绀衣童子,便已又悄无声息地归来了。
“马师允你二人进去。”
一语冷清掷,而后玉令还,这位看起来比云山还要小的童子,竟是立马就又归复为了原态。
只是李部,觑得这人霜雪似的模样,却也并不在意。
微微颔了一下首,意示了一番感谢,之后他便右足一抬,领着静立其旁,思却已断的云山,同样轻蹑如猫地上了二楼。
楼上的布置极其简朴,正对着楼梯口的一堵白墙上,挂着一副微泛荧光的绢画,一张上置香炉的供桌靠墙而立,供桌前有一枯草蒲团,枯草蒲团上则有一麻衣老人盘腿而坐。
那画中有一位背负双手的披发道人,神色不威不怒,约略不惑之年,除了一身白袍青靴以外,全无一物作饰。
然其容虽平凡之极,他却脚踩云雾,躯萦日晖,气质渺冥杳袅,似正漫步于天庭玉阙之上,且其身旁不远处,更还有着一条浑身皆白的五爪巨龙,蜿蜒盘旋着,绕于其周,如拱月之星一般,守护着此人。
墨迹勾勒间,自有一股神韵,然那画质画工,却也平平,无甚出彩绝艳之处。
可是——
当云山望向那画中之龙,和其中的白袍道人之时,他的胸口,却是蓦地一阵灼热,仿佛有火在烧,却也更似受箭穿膛,而其双眼与头颅,更也是一阵剧极的刺痛,似有千万只的毒蚁虿蜂,正在那里面噬咬啮食。
如此变化之下,他只觉得是冲撞了神灵,亵渎了仙祖。
意甚慌张,于是他便急急忙忙地,低下了头,闭上了眼。
只是,尽管他欲竭力忍耐,但那泪水,却是始终流淌不休,漫溢不绝,无论他怎样皱眉挤睑,也止不住其喷涌如泉,倒灌如瀑。
除了这些痛苦,他倒也并没有感觉到其他的异常,然而在外人看来,他却是自从进入此地的那一瞬间开始,整个心神,便已被那副画像吸引了,甚至于山崩钟应之下,于其体外,还生成了诸多微弱的淡白气旋,藏星带霞,携莹蕴灵,宛如夏夜里满栖萤虫的昙花一般。而直到他如今低头流泪,实则已过了足足三分之一炷香的光景。
李部在旁,一直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云山的变化。
见其肤外引灵,他那一颗微悬的心,便也就骤然落了下来。
然其心虽激奋,他却始终是静立不语,因为那蒲团之上的麻衣老者,业经趁着云山的迷离失神,开始了施法与查探。
而也是直至此时,见到云山摆脱了画像威压,这麻衣老者才终于是,蓦然散去了手上的法诀符光,断去了在行的真元法力,微微带笑地点起了头。
“确实是身怀灵根,悟性与神魂,也俱是不错,并且还有一特殊灵体,当是灵目异瞳一类——”
“不过——”
“这粗略一测,却也不知根底,还需一番详探”。
笑方如虹而现,却怎料,尚在中途,便又遇上了一股愁风。
风至而水汽散,汽散而七彩消,于是他这话锋一转,眉头便也就轻蹙了起来:“小子,盘膝而坐,静气凝神!”
云山闻言,未有回复,更未有抗拒,不管身下是何物,当即就听话之极地,屈膝盘坐了下来。
而那麻衣老者,则是遽然平直地伸出了左手,承住了一面凭空闪现的,巴掌大小的金色竖镜。
其镜面材质为金,但却光可鉴人,平滑如水,其镜框以木作骨,但却生蘖如活,翠枝有九。
九枝交错,忽如蛛足叉叠而立,于是此镜一稳,伴其右手结印而肘不动,他便念起了晦涩难明的咒语,听得其声,却听不清其咬字为何,窸窸窣窣的,似有马陆蟋蟀,正在窜行草丛花圃。
及至几语之后,印式足足变换了整整六六三十六次,镜外蘖枝亦如风刮而颤,急摆了三百六十五次,他这才右臂一抬,倏地指向了云山,似挥毫落宣一般,点在了虚无之中。
墨落自该引韵,于是那镜面之上,便遽然鼓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