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泪水簌簌,面上的神情是彻骨的绝望和痛楚:“……行营,行营只打过一个电话给我,说……茂兰殉国了……”她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继而攥紧了他的衣襟,“月白,月白也死了……你打电话给我,我以为……我以为是你。”
她泉涌般的泪水崩溃而出:“我以为是你!”
虞浩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一手抱紧了她,一手去擦她颊上的眼泪:“是我没有想妥当,吓着你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偎在他怀里,肩头耸动,仍旧哭得泪人一般:“我以为是你……”
我以为是你?他皱起眉心,突然想起那天断在炮火声中的电话,他说:“婉凝……南园……以为我死了。”
这个时候他提什么南园?他当时没有细想,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为我死了?
她的眼泪湿了他的衣襟,他颤抖地抚着她的发,他觉得,他们之间似是有一个极大的误会。他想要问,可是当他捧起她的脸,望着她泪水恣肆的面容,他又觉得——
什么,都不必问了。
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浅浅的亲吻逡巡在她发间,心底弥散着悲凉而温柔的满足:“我怎么会有事呢?傻丫头,你问问他们,谁敢让参谋总长出事?”
他柔缓的语调仿佛最安稳的慰藉,婉凝的哭声渐渐低了,激荡的情绪被泪水带走,人反而冷静下来。她放开他的衣襟,看着他戎装上洇湿的痕迹,局促地退开两步,一时竟不敢抬头看他。
正在这时,恰好大夫出来同他说话,她像是被猎人惊吓的小兽,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面上的表情悲伤又惊惶:“我去看……”话没有说完,人已闪了进去。
护士刚刚换完药,沾血的绷带堆在一旁,看得人触目惊心。
婉凝挨在床边坐下,小霍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被单拉开了一幅,暴露出纵横狰狞的伤口和一些密集规整的缝合针迹。她鼻尖一酸,连忙死死咬住嘴唇,把涌动的泪意压了回去,见护士端了水和棉签过来,便低低道:“我来吧。 ”蘸了温水的棉签细细润在他唇上,像滴进沙砾一般得不到回应。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他笑容朗朗:“我这个参谋不参军国大事,也不谋仕途经济。”从那时起,他每每都替她解围,护她安危,只是fēng_liú倜傥如他,叫她以为他早已习惯了对女孩子多一分温柔呵护,再加上虞浩霆的缘故,才待她格外用心,她从没想过他会对她说:“婉凝,我喜欢你。那天在陆军部,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她居然从不觉察!
她对他说:“我没有什么朋友,也没办法和别人做朋友,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彼时,她真的这样以为,而现在她才知道,飞扬跳脱如他,却隐忍如斯——
“我跟她们说我正在追求你呢!”
“等我回来,你连《佳期》一起演给我看。”
“这个‘谢’字,你以后再也不要跟我说了。”
“你不知道,他也不敢告诉你。这镯子是霍家的传家之物。”
她知道,他不是个想要做烈士的人,他也根本不必这样犯险,他原本就是绮罗从中、笙歌筵上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合该醉淋浪,歌窈窕,舞温柔;却因了那样一件事,辞家万里,生死由之。
“我不知道你会来。我不是有心的,我这就走。”
倘若没有她慌不择言的那句话,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仲祺。”她用最认真的口吻在他耳边唤他,“你要是不能好起来,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
马腾倚靠在墙上呆呆看着她,虽然他半边身子被医生包得像个粽子,但死活都要守在霍仲祺身边,寸步不肯离开,医生护士没有办法,只得由他。
那天,大夫给霍仲祺做过手术出来一摇头,他就知道团座不好了。他几乎想一头扎在墙上,他就不该跟他去沈州,哪怕回头他要毙了他,他也该砸晕了他拖他走。
他明知道他早就存了死念,可他那时候只想着,他们一道儿壮烈一把,也算生而无憾了!直到护士剪了霍仲祺的军装,他收拾出那个炮弹皮盒子,才想起这件事来。
那盒子霍仲祺一直贴身带在身边,有一回打开的时候被他碰上,一瞧见里头嵌着张女人的相片儿,他就乐了,原来他们团座不是不稀罕女人,是特别稀罕一个女人。
他涎着脸凑过去:“团座,给我瞧瞧呗,是个美人儿啊?您要放也放个花儿朵儿的,怎么放个枪子儿呢?”
霍仲祺冷着脸来了一句:“滚!”
马腾却是脸皮厚得赛过城墙拐弯儿的主儿:“您的相好啊?”
霍仲祺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她救过我的命。”
马腾两只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团座,死了啊?”霍仲祺一巴掌就扇在他脑袋上:“你胡说什么呢?”
马腾揉了揉自己的脑瓜,讪讪地解释:“我这不是觉得就凭您这不要命的劲头,她还能救您的命,那肯定是没好儿……呃,不不不!那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霍仲祺冷冷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走,他犹自跟在后头念叨:“就给看看呗,看看怕什么啊?”可到底,霍仲祺也没给他看。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他们团座的心啊,是一点儿零碎没剩,全叫人给收走了。他心里头琢磨,这几年,高天明月,他吹那闷得人心里发疼的曲子是为她;孤城落日,他要只身犯险血染征衣也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