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齐,”雍正听着,忽然转脸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马齐忙叩头答道:“奴才实不敢欺蒙主上,奴才听他们说的都有理,一时难以分辨,也不敢附。”听他如此回答,允不禁喷地一笑,说道:“马齐坐班房有心得,你是油滑还是干练了?”
马齐看了允一眼,说道:“皇上问话,臣子应该心里怎样想,怎样回答。这与‘油滑’、‘干练’是两回子事。”说罢又叩一头,奏道:“十三爷没来,他也是上书房行走的王爷,皇上何不听听十三爷怎么说?”
“这事朕已有了决断。”雍正微微笑道,“山西通省官员大抵是好的,罪在诺敏一身。他作巡抚,在山西就是土皇上,想着山高皇帝远,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欺君之事。山西官员的过错,是因诺敏为先帝一手简拔,又深受朕恩,存定了一个‘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思,没有人敢出头跟他打钦命官司,论起来只能说‘不争气’三个字。朕也恨他们不争气,但你们平心想想,如今天下官,除了李卫、李绂、徐文元、陆陇其少数几个,到底有多少‘争气’的?所以恨归恨,不能严办。官越大越办,州县就不必难为他们了。”
这番议论纯从诸臣辩论空隙中另辟蹊径,说得有理有据,众人不禁听得怔了。张廷玉觉得雍正皇帝有些过于姑息,张了张口正要说话,雍正却先开口道:“衡臣。”
“臣在!”
“你起来拟旨。”
“扎!”
雍正用碗盖小心地拨弄着茶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六百里加紧发山西宣旨钦差图里琛:诺敏身受先帝及朕躬不次深恩,本应濯心涤肝,精白其志以图报效朝廷。乃行为卑污,辜恩奉迎,既溺职于前,复欺君于后,嫁祸于百姓,坑陷于直臣。事发至今,且无引罪认咎之意,以颟顽钝,无耻之尤,实出朕之意料!且朕方表彰,直欲置朕于无地自容之地。此等罪,朕不知如何发落才好!就是朕想宽容,即便国法容得你这畜牲,奈何还有人情天理——上天怎么给你披了一张人皮!?”他说着说着愈来愈激动,端着杯子的手捏得紧紧的微微发抖,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张廷玉奏吏行文草诏文不加点,这道诏谕却难为了他——前文言后白话,怎么润色?他濡了濡墨,见雍正虽端坐着,却气得五官错位,因不敢说话,只实录了雍正的话,心想这样也好,叫下头见识见识新皇上的风骨!正想着,雍正提高了嗓门:“即着图里琛就地摘其印信,剥其黄马褂,革去顶戴职衔,锁拿进京交大理寺勘问!朕知外省混账风俗,凡官员革职,因怕他将来复职,有醴酒送行,仪程相赠的,以求异日地步。可告知这班混账行子,有东西你们只管填还诺敏,诺敏断无起复之日,能否保九族也在可知不可知之间——谁敢作此丑态,朕必追究,山西亏空即由你这‘富官’追此缴还!”他一口气说完,啜了一口茶盯着张廷玉。张廷玉一听,仍旧是文白混杂,仍旧只好咬着牙硬录下来。允听着想笑,嘴角一动又收了回去。
“万岁!”马齐在旁说道,“诺敏虽犯罪,到底是朝廷大吏,可否使其稍存体面,免得其余督抚寒心?”“士可杀而不可辱,是么?”雍正转头一哂,“马齐你不懂,像诺敏这样的,能称之为‘士’么?他只能算条狗!他的案子人证物证都调到北京,谳实了,朕还要重重的辱他——因为是他先辱了朕!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是纲常所在,天之所终地之所义。诺敏岂但犯法,且犯情犯理,犯法犹可恕,犯情犯理,他就难逃朕之诛戮!”
杀人不过头落地,雍正却要连人格一齐作践,作践而后杀。众人早就知道雍正生性刻薄,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了,都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液,谁也不愿驳回自讨没脸。
“这事别人可恕,山西布政使罗经难辞其咎。”雍正徐徐说道,“着罗经革去职衔,与诺敏同戴黄枷进京勘问,如何处分待部议后再定。其余按察使以下,降两级原任出差,各罚俸两年。各道司衙门主官降一级,罚俸一年;各府知府由吏部训诫记过,县令以下不问。”张廷玉写完,问道:“这样办,山西巡抚和藩司衙门都出缺了,请旨,由哪里派官接印?”雍正一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田文镜接印,暂时置理山西巡抚衙门,待案子清白后另行叙议。”
谁也没有言声,但不言声也是一种态度。雍正似乎也感到了这种沉默中的压力,便也住了口。奇怪的是,他一住口,众人立时感到一种寒彻骨髓的压力袭来,人们的心立时冻缩成一团。然而雍正这样破格的提拔毕竟太过分,在座大臣没有一个赞同的,又不甘就此屈服,又不敢出头抗争,只好默然对坐。一时间养心殿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惟闻殿角罘旁的铁马偶尔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没有话说就罢了。”雍正淡淡说道,“你们跪安吧!”
“臣有话说!”
张廷玉忽然想到上次与雍正单独对晤时的交心之言,昂然顿首说道:“臣以为田文镜不宜晋升过速!”雍正听了,用阴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