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样的一个李贤,便是这样打发着这所剩不多的远离母亲的日子。他这样遭蹋着自己的时候,仿佛他根本就不是那个兢兢业业修注过《后汉书》的fēng_liú才子。反正李贤已经无所谓。无所谓他怎样地生或者怎样地死。他已经看透了这一切。这是他自从弘的死就看透的。他知道他既然被囚进东宫,就最终难逃这一劫。
贤是自甘堕落自甘毁灭的。这是他死前的最后的挣扎和反抗。他知道他已经英雄末路,而在四面楚歌之中唯一让他不能释怀的,是他对母亲身边的那个婉儿的牵念。他想这是他此生用心去爱的唯一的女人了。他觉得比起自己,也许婉儿的处境更凶险。他不知道那个一天天长大的女孩是否能善终,但是他知道他已经尽力帮助她了,给她忠告,让她知道在危机四伏的宫廷里究竟该怎样生存。也唯有对婉儿他是深怀着一种责任感的。这就是他为什么总是渴望着见到她,而每每见到又总是想方设法冷落她。他觉得婉儿是他生命中唯一不该放弃的。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放弃她了,因为他已经放弃了他自己。但是他想他就是死了,他的不死的幽魂也会时时刻刻追逐着婉儿,给她以爱的关切。
太子李贤在长安的所作所为,无疑很快就传到了他母亲的耳中。于是长安的太子很快接到敕令,要他打点行装,尽快返回洛阳的居位。然而李贤置母亲的敕令于不顾。他太眷恋长安这座古城了,也太迷恋于他在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于是他拖延着。他对母亲的命令不理不睬,就像是他可以烧了也可以撕碎母亲送给他的那信条一般虚伪的书。贤的忤旨自然使武兆格外恼火,于是,敕令被一封紧接着一封地送抵长安,贤被一次一次地催促着,而他却一天一天地耽搁着。贤很固执。这一点很像他的母亲,所以贤才注定要成为母亲的敌人。尽管贤已经视死如归,但随着归期的临近,他还是觉出了几分沉重。
总之贤已经难逃一死。所以他返回洛阳后,就更是背水一战地公然与他的母亲对抗。他明目张胆地把武兆说成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她不仅杀朝臣杀宗室甚至连她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他扬言他和武皇后不共戴天。他甚至希望她能尽快来杀了他。
贤的疯狂叫嚣显然是惹恼了武皇后。皇后忍无可忍,她宁可不要这样的儿子,她知道她已经彻底失去贤了。既然事已至此就绝不能再有迟疑。她决不姑息养奸,纵容自己的儿子;更不想等待了,她已经等待得够久了,她怕夜长梦多。
武兆是在痛下决心之后,才派婉儿去东宫的。她对婉儿说,她出此下策全都是太子逼的,她只是苦于没有一个能废黜太子的证据。她说太子已谋反良久,他那里一定有屯集的兵器。所以她要求婉儿利用太子对她的信任,努力查出太子谋反的如山铁证。
那时候武皇后已深知婉儿对她的感情,却不知婉儿对她的忠诚。其实那时候她早已握有了罢黜太子的足够罪证,但是她还是把婉儿送去了东宫。她要让东宫事件成为一块试金石,她要知道她所信任的婉儿在关键时刻是否对她忠心耿耿。
唯有清纯无比的婉儿被蒙在鼓里。那时候婉儿还不知道皇后做事总是一箭双雕、一石几鸟。皇后既要彻底摧毁东宫势力,又要试出奴婢的忠心。她既要在身体上彻底击垮李贤,又要以他一向看重的婉儿的变节来摧毁他的信念。这便是武皇后阴险狡猾的谋略。为了达到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目的,她是不惜毁灭青春的身体和美丽的信念的。
婉儿当然知道她是身负使命的。所以当她初见长安返回的太子时,她确实是怀了一种非常复杂而又异常暧昧的心情。尽管皇后派婉儿来,名义上是要侍奉太子;但其实他们谁都清楚,婉儿是皇后派来监视太子的。正因为他们全都了悟了这一层,所以他们的感情尽管复杂嗳昧,但是他们面对面时却并不尴尬。贤一见到婉儿就牵住了她的手。
贤说走,我带你去看些宝贝。
贤牵着婉儿的手,在东宫的花园里走着。他一反常态地十分亲切的样子,和颜悦色,而且春风得意,一点也没有往日的那种压抑和冷漠。他说他在长安的时候很想她。他说她是他无论天上人间最最牵念的一个人。他还说你怎么来得那么晚,他说你如果来得再早些或是再年长些,他就一定会从母亲那里把婉儿要来做妃子。贤说得轻松随意,又真诚自然。贤说的那些话让婉儿的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因为婉儿知道贤无论是怎样地憧憬未来,他都是死期临近了。
所以,看来我们今生今世只能做兄妹了。你不愿意吗?婉儿,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你伤心是我最最难以忍受的。别这样,婉儿,我不是回来了吗?母后不是叫你来侍奉我了吗?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可是,太子,我……
你什么也不要说,你说了反而会破坏我们此时此刻的这一切。来,牵住我的手,这里有点黑。
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我的马厩。
太子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看到了你就会知道了。
马厩里很昏暗。昏暗而阴森的,那种马的和干草的气味。李贤紧抓住婉儿的手,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深处走。越走到深处就越是昏暗。慢慢地,婉儿越来越害怕,她不情愿地被李贤拽着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后来婉儿停住脚步,她说太子的马厩这么大,我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