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走在通往政务殿的长廊上。她甚至不要别人来搀扶她。早春的清晨依然冷,而女皇枯瘦的双手更冷。她竟不知到了这把年纪,经历了无数惊心动魄,又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她还会有如此紧张的时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应付那个就要到来的母子相见的场面。
李显是什么?
李显又不是洪水猛兽他无非是他阔别多年的儿子。
女皇缓缓地走着。步履有点蹒跚有点零乱但是她坚持着。
这时的女皇已经七十二岁了。七十二岁的女皇怀着她从未经历过的心情。直到她终于坐到了她政务殿的皇椅上。她气喘吁吁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心依然在怦怦地跳。她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很短的会面。她有意把这次无法逃避而又令她无比尴尬的会面安排在她上朝之前的那个短暂的瞬间。她还不想让这次亲人的会面带上亲人之间的感情的色彩。不是母亲与儿子阔别多年的那种会见,而是君臣之间的那种礼节性的召见,就仿佛是地方的刺使被左迁到了京都。女皇就是女皇。权力永远高于一切。而这一次召回庐陵王也的确不是为了修补母子之间情感的裂痕,而是为了天下。
女皇这样想着。她睁开眼睛竟然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屏风前的婉儿。她看见婉儿就知道她的儿子已经到了,就在婉儿身后在那屏风的背后。然后,她就让政务殿中的所有人全都退下,一个不留的。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们母子相见的这最初的时刻。这个时刻是只属于她和她的儿子的。那将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只存留于她和显的记忆中。当然除了婉儿。婉儿是一个唯一。是一个能够被她和她的儿子接受的唯一的见证人。
然后,她一直在默默等待着那个时候到来。
终于,那个留着胡须的看上去依然显得苍老的男人从婉儿身后走出。那是朕的儿子吗?那个高大而疲惫的男人几乎没敢抬头看一眼眼前的女皇,就屈膝跪在了地上,他呜咽着,他说,圣上……
武兆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已经被她纵横的老泪所迷蒙。她不愿相信这个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可怜男人就是四十多年前她把他带到人间的那个可爱的男孩子。她还记得她膝下的那天真欢乐的笑声,记得他骑着马在禁苑中狩猎的那英姿勃勃。还有什么?女皇还记得显的什么?他身为天子的狂傲轻浮?他要把整个江山拱手送给他的岳父?还有,他是怎样在被废黜时高声诅咒他的母亲?他垂死地抗争着,愤怒地吼叫着,他说杀了我吧。你杀吧。把你所有的儿子全都杀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