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是在宣读了那份赐死的诏书当晚,来到文史馆中和武三思见面的。她是特意来见武三思的。她一见到三思就靠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她说她被这可怕的生灵涂炭的罪恶吓坏了。她说就那么轻易地,张氏兄弟在女皇枕边鼓捣几句,几个年轻的生命就结束了。蕙仙的肚子里甚至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宝宝。婉儿对武三思说了整个事件的过程。那个可怕的晚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武三思说这些,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想找个人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但总之她要找个人说—说,因为她永远无法解释那个死亡的诏书是怎样从她的手里出来的。
婉儿说她曾经那么想救出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她甚至想出很多种逃脱死亡的方式。她也曾告诫显不要做出斩尽杀绝的决定来。但是显太害怕他母亲了。他唯恐他的孩子们不死就会得罪了他的母亲。她说她想不到显竟然真的能做出杀害自己儿女的事。当亲生骨肉遭遇母亲的伤害时,身为人父的李显不仅不能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儿女,反而亲自将他们推进火坑,这真是奇耻大辱。这样的男人又怎么能做帝王呢?
婉儿蜷缩在武三思的怀中,她问他,知道下令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其实那时候武三思的心情也很不好。因为女皇下令杀掉的,不单单是李家的后代,也有他们武家的人。尽管他的堂兄武承嗣已经去世,但是他作为武姓家族的首席继承人,对堂兄的两个儿子还是多有关照的。圣上提出将承嗣的次子武延秀送去突厥和亲,武三思本来就非常不满,只是圣旨难违。一想起年轻的延秀至今被突厥扣押,生死未卜,三思就每每觉得对不起早逝的堂兄。后来,他的儿子崇训和武承嗣的长子延基纷纷和李家公主通婚,让三思觉得他们武家的未来多少有了些可靠的保证,也多少可以告慰堂兄的魂灵了。可是没想到,延基竟也在被赐死的诏书上。这厄运竟然不是来自彼此争权夺势的李家,而是来自那卑鄙无耻的张氏兄弟。
武三思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婉儿,他问她,那最后的命令究竟是谁下的。
圣上,或者是显。
你不是说圣上只是暗示吗?
那么就是显了。/
可是你不是说你起草诏令时,显已经回东宫去了吗?
是的,他是回去了,他要在宣读诏令之前对太子妃去说。
那么就是你独自写成的那份诏令。
那也是显的意思。
显那么懦弱,他怎么敢下令杀人呢?
武三思你什么意思?
真的不是你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婉儿从武三思的身边跳了起来。你是说,是我杀了那三个不懂事的孩子?
难道不是你吗?武三思突然警觉了起来。他说我听得出来那诏令明明是你写的。那文字那措辞不单单是出自你的手,还出自你的心。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你了。是你在把圣上和显说不出的那些想法活生生地变成了现实。由此倒让我觉得,当年圣上将你们上官一家满门抄斩不冤枉了。你祖父上官仪是应该被杀死。当年想休了圣上的也许并不是高宗而就是你祖父。皇后专恣,海内失望,宜废之以顺人心。这些话怎么能出自高宗之口呢?只有你祖父想得出这样的辞句,就像是只有你写得出杀了那几个孩子的诏书一样。你和你的祖父是一脉相承,一丘之貉。是的,是你,不是圣上,更不是太子。是你想杀了他们。是你把你的想法强加于他们。你不仅要杀了这几个孩子,你还要一个一个地把我们李武两家所有的人全都斩尽杀绝。
武三思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是你疯了,上官婉儿,为了报仇,你不择手段,你才是个疯了的杀人狂。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仇才忍下来的。你不会亲手杀人,但你会发布杀人的命令。你还会怂恿我们相互残杀。而你站得远远的,远离血腥和死亡而坐收渔人之利。婉儿你真是太恶毒了。我甚至不得不想,给张氏兄弟通风报信的说不定就是你。你干吗要这样凶残?那几个孩子他们怎么得罪你了?我知道你真正的仇人就是圣上。我知道你恨她,可是你却把你的仇恨隐藏得那么深。因为圣上杀了你全家,你怎么会真的忠诚于她呢?你迟早是要杀她的。但是你又不肯就那样一刀结果了她。你嫌那样痛快的死法太便宜她了。你不甘心,你要她一点一点一块一块地在煎熬中死。你先是杀了她的儿子。你出卖他们,先是李贤,紧接着又是李显。显没有被你杀死,你又千方百计地怂恿圣上接回李显,目的是借显的刀又来杀我们。反正我们都是圣上的亲人,我们也就全都是你的敌人。你是那么歹毒。武承嗣抑郁而死,难道不是因为你提出庐陵王返朝并复立为太子吗?现在又轮到显的儿女们了,还有我们武家的孩子们。议论几句圣上,就值得赐死吗?他们既没有阴谋叛乱,也没有加害于圣上。不过是几个孩子,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你怎么就能这样对待他们呢?你太残酷了。我知道你就是要把我们全杀光。这就等于是在杀她。杀圣上。你把我们全都杀光,也就是把她也杀死了。你要她独自一人站在那个空落落的朝堂。你要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已衰弱不堪,无反手之力。你要这整个王朝只剩下她一个空荡荡的骨架,就像是你的家族只剩下了你自己。你要让她体验什么是孤独,什么是无助。你还要让她感受到她是怎样地苍老,而你年轻,你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