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就那样冷漠地坐地那里。听圣上的长叹和皇后母女那绝望的哭喊。看他们一家人紧抱在一起的样子,就仿佛又回到了那被废黜之后漂泊如转蓬的日子。婉儿想他们至少还可以相依为命,而她已孑然一身,世间已没什么她可以留恋的了。她唯一的亲人母亲郑氏已经仙逝。那么她如若辞离人世还有什么难舍的呢。如果说还有什么她心中的难舍,婉儿想也就是那个住在宫城之外对这里的事变可能一无所知的崔湜。崔湜是她唯一的怀念,而她已经将他托付给了能保护他的太平公主,所以她就是死也无憾了。命运将怎样安排她,她都将听之任之。她听天由命,任由命运把她带到哪儿。上天如果要她死,她就陪着武三思一道去做鬼。好在两个恶鬼在一起不会寂寞,他们说不定在地狱之中,还能燃烧出一团恶的火焰。所以她对武三思的死,说不上悲伤也说不上淡然。她只觉得那是个必然就像她迟早要死去也是个必然一样。她想以她的品性,死去后恐怕也只有和武三思那样的人长相守了。她不配和她真心爱的那些男人在一起,不能和章怀太子李贤在一起,那只能是她下辈子的修炼了。但是如若老天留下她呢?婉儿想,那就说明她和崔涅的缘分还没有尽。那么她就活着,和她深爱的男人尽欢。远离这皇室的祸端,远离朝廷的残暴。他们走。私奔。往山林中。去过那最爱的,最宁静的,也是最后的生活。永远不再回来。哪怕长眠于荒郊野岭。
清晨,丢盔弃甲的李重俊逃至长安与终南山之间鄂西的山林中。他的兵马一路散失,来到这荒林中的时候已所剩无几。重俊本来想由此逃往突厥。但毕竟从午夜就开始的叛乱已经使他们人困马乏。重俊便只得在这密林的深处停了下来,他躺在了草丛中。他想稍作休息就立刻前进,但转瞬之间,他的头颅就被跟随他的士卒砍了下来。如此重俊的青春和生命就消逝在了这茫茫的荒林中。他不知道他的随从们为什么要杀了他,更不知道他的头颅是被悬赏缉拿的,而那紧闭着双眼的头颅正被后悔了的叛军带回长安,将功折罪。
这就是太子重俊的狐朋好友们。足见他们的友谊是建立在怎样脆弱的基础上。本来重俊发兵就有些意气用事。尽管有着清除韦、武的大背景,但重俊毕竟是为了泄私愤,就如同恶少的街头斗殴,所以既缺少计划谋略,又没有理想目标。仅凭着一时冲动就大打出手,到头来似乎也只能溃不成军,以失败结局。以重俊的游戏人生,怎么能堪此重整李唐山河的大业?而追随于他的,又多是投机的势利小人和酒肉场中的朋友。在重俊的叛军中,没有忠诚可言。所以才会有如此迅速的倒戈发生,而起事者重俊的头颅被自己的党羽割下,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重俊的手下提着重俊的首级回到朝廷邀功请赏,依然在惊恐之中的中宗李显竟然掩面不敢看他亲儿子的那张已变得乌青的脸。他只是摆摆手,说传朕的旨令,将这逆子的头供于太庙之前,让他自己向先祖忏悔吧。于是这颗不安分的青春的头颅,又流转于太庙祖宗们的灵位前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