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没有前去为武三思哀悼的,是婉儿。
婉儿真的病了。她知道了她已危在旦夕。当婉儿得知圣上要见她,她还是拖着病弱之躯,来到了显的床榻前。显拉住了婉儿的手。还没开口,他们便已经热泪纵横。这时距他们共同草拟将太子重润和永泰公主赐死的诏令已经整整七年。中宗拉着婉儿的手。他问她,为什么总是要你和我一道承担罪恶?是谁在逼我去杀我的儿子?是你吗?婉儿?不,不是你。可是你的两鬓怎么一下子全白了?朕可能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你了。婉儿流着眼泪说,不是陛下没看过,而是重俊发兵的那一夜,奴婢的头发就突然全白了。如此,婉儿始知忧惧,始知奴婢的命数已尽,不会有多久了。
婉儿你不要说这些。朕经历过多少苦难、多少血腥的杀戮,不是还苟延残喘、委曲求全地活着吗?
陛下,只是奴婢预感到,重俊起兵不过是一个前奏,真正的兵变还没正式开始呢。只是在等候着一个契机。但奴婢也不知那是个怎样的契机。但这是迟早的。是最终逃不掉的。而我们已经老了。我们已无招架之力,只能承受,只能听之任之。
那一次婉儿同显的会面很短暂。显本来是想从婉儿那里获得生存的勇气的,但是他没想到婉儿的心竟然要比他还晦暗。连一向进取的婉儿都如此颓败,那么王朝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他从此去意已定。他决定放弃。这一回是他自己决定的。从此,他将在这个傀儡的位子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等待着婉儿所预言的那场风暴的来临,他将在那场风暴中告别。
婉儿在举国哀悼武三思的那段日子里真的病了。她发烧,她昏迷,她时常被血腥的噩梦惊醒,她想,可能唯有死亡才是人生最宁静最平和也是最安全的境界。婉儿在病着的时候,在她依然活在人世间的时候,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崔提了。
婉儿是劫后余生。她不敢想象她还活着,但是她确实还活着。当活着成为了现实,婉儿当然就特别想念现实中的崔湜了。她坚信崔浞在得知那场午夜的叛乱后,一定也非常地惦念着她,于是她便让她的家奴赶快到崔湜的府上去传信,就说她已经回家了,她希望崔浞能来看望她。或者说,婉儿就是为尽快见到崔浞而回到市区家中称病的。按理说,宫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变,婉儿是应该留在后宫,应该陪伴在圣上身边的。但是婉儿逃了出来,在这死里逃生中只想见到她最最心爱的男人。她只想让他抱着她,只想向他诉说,在重俊索要她的时候,她是怎样地绝望和恐惧,她以为她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崔湜了。
于是婉儿等候。
每一个白天和夜晚。每一个等待的时辰。
然而令婉儿伤心的是,一连几天过去,崔浞却从不曾来探望过她。躺在病榻上的婉儿辗转反侧。她不知道崔浞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就是那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盼望着。她对未来的每一个时辰都充满了希望和期待。然而时间被一天一天地穿越。每一个时辰也从开始时的希望转化成终结时的失望,甚而绝望。
终于,废朝的五日过去。无论婉儿怎样思念,崔湜终是没有来。
如此,婉儿才意识到了人情的冷暖。她不知道崔浞为什么要逃避她,但是她却看清了,这原本就是虚幻的爱,其实也就是那即将到来的那个彻底毁灭的一部分。她只是想不到这爱的终结的到来是这么早,这么绝情和干脆。就是说,这几年来她给予崔浞的爱和她给予他的一步步向上的官阶事实上都已经付之流水。那本来就不堪一击的情感的纽带,想不到在一场动乱中就破碎了。婉儿孤苦一人地面对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想她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婉儿不怨恨崔湜。她想那是她自己的问题,怎么能迁怒于别人呢?何况她已经死之将至。当她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死亡,她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她并不会为崔浞的背叛而做出什么有失大家风范和优雅气度的事。不,婉儿不会。婉儿的痛苦和绝望是深藏于心的是连她自己都看不到的。她不是那种疯狂的不管不顾的女人。婉儿是中庸的是和谐的是包容的是内敛的是圆融的。婉儿干吗要指责别人。成败生死都将是婉儿自己的,与他人无关。
婉儿在这样的对自己深切的关照中。
她开始平静地收拾行装。废朝的五天已过,她作为朝中女官,准备明早进宫上朝,在如常的日子中等待着那个死期。就像是婉儿已经病人膏盲,而她的死去的心就是她的绝症。
婉儿平静异常。她不再对任何人和任何事抱有奢望。到了很深的夜晚。窗外是很萧瑟的冷风。终于有人来叩响婉儿的大门。婉儿不知是谁。但不论是谁婉儿都已经坐怀不乱。她异常冷静地走过去打开门。她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