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甲说的很慢,显得很认真,“这次迎接总理归国,我们广东军政府几乎倾巢出洞。二十余名军政要人中,有汪精卫、陈炯明这样的党内骨干,有军政部长、民团总长、还有握有实权的各营首脑,我虽然挂着参都督的头衔,说到底也只是个反正的新军标统,‘三二九’之役侥幸未死,谁真正看得上眼?我怎么好去查人家?所以,总理安保一事,务必请展堂兄亲自领衔。”
胡汉民痛心疾首,“重甲,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们这个军政府,外边看起来风光,但究竟几人可用、几人可信,你我心里有数啊!不管在党内党外有多高声望,凡没带过兵、没带过营以上的兵的,办不了这事;带兵的,凡武昌起义之后才加入革命的,皆不足深信!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你是‘三二九’之役的功臣,是少白兄最看好的人物,就是光复这一个月来,没有你,我如何能解决这一省的财政、军队诸多问题?至于说别人如何看你,我是都督,我信你,你要查谁我给一切便利,全权授权,放手去干!”
李重甲颇受感动,“展堂兄,我就怕辜负你的信任。铁山还没查出下落,又多了袁党这一头,两头都要防,就怕出一点差错啊。”
“那就更不能撂挑子了,我跟你站在一起。”
李重甲郑重点头,“我会亲自安排安保工作的每一个细节,保证完成任务!”
铁山住处小院,院门外传来“咣咣咣”敲门声。铁山和铁刚都是一愣,警惕地对视。外头偷窥的阿四也是一愣。
从阿四的角度,只见铁山等人飞快地收拾隐藏弓箭、枪支等物,铁刚去门口。阿四看不见门口方向,只能听见铁刚的声音,“谁?”
更响的敲门推门声,接着是开门声,传来铁刚的声音,“夫人?!”
阿四大吃一惊,险些从石头上掉下来,紧抓着砖头维持平衡。
一身修女服、风尘仆仆的李念慈径直往屋里去,铁刚在后边追赶。 “夫人!大人不在这……夫人!”
李念慈根本不理,直闯入门。她一进门站住了。铁山一声不吭地背手站着。
昏暗的房间,二人相对而立。铁刚使眼色,其他人等都退开了。
李念慈使劲盯着铁山。铁山却不看李念慈,他哪也不看。
李念慈沉沉地道,“民军进广州那天,你是怎么说的?”
“我什么也没说。”
李念慈走近一步,“你说了!你说‘天亡大清,非我之罪’!全广东没有人听你的军令,你根本调不动一兵一卒,所以你才要纵火自焚!”
铁山眉头不由跳了一下,他脸上除了原来的刀疤,又添了火烧留下的疤痕,整个脸更丑,也更神经质了。他的眼睛里隐隐闪烁着火苗,那是他在火神庙自纵的大火,还是民军入城时的火光,不得而知。
铁山冷笑,“你就不该救我。”
李念慈一愣,隐忍地道,“我没有救那个广州将军,那个将军已经跟满清一起殉葬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基督徒,他说他已获得新生,要做上帝的子民,他不会再介入政治……”
铁山打断他,“不要再说了!我留在修道院只是为了养伤,我有我的使命。”
李念慈逼问,“什么使命?刺杀孙先生?”
铁山不答。
李念慈苦笑,“两年前你是呼风唤雨的钦差大臣,你都没有成功,现在你更不可能成功!你知道这是人心所向,全中国都要共和了,他们不要皇上!”
“你走吧,这是我跟魔鬼的最后较量。”
李念慈恳切地请求,“铁山,看清楚,附在你身上那个充满怨恨、总要大开杀戒的人才是魔鬼。因为你,我弟弟死了,我叔父死了,我们李家倒了,我另一个弟弟——阿四也死了,这一年多流的血还不够吗?!你妻子死在革命党手里,可跟你不断屠杀革命党就没有关系吗?!三月二九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是挽救不了满清,你就不能清醒一下吗?”
铁山不为所动。
“就算你铁了心要给满清做祭品,你就不为小新和小初想想吗?”
铁山愣了一下。
李念慈语气转柔,“他们还在广州乡下,等你回去,他们以为你又出差了,以为你再回去,就会带他们回北方,回家乡过上平静的日子。”
铁山似被打动,眼神闪过一点温柔的光。李念慈看得分明,上前拉住铁山,“跟我回广州吧,杀戮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铁山凝神看着李念慈,忽然给她跪下了,他抬起头,十二分的郑重,“念慈,两个孩子从此拜托你了!”
李念慈愣住了。
同盟会香港分部李重甲临时办公室里,几名手下站在李重甲面前,听着他的吩咐。
“排查所有车行,防止铁山收买车夫。”他给每人手里派发了一张照片,“此人奉铁山之命,已混入车行,一旦发现立刻密捕!”
照片上,正是阿四——李重甲一直没有放弃追杀他!
巷子里,李念慈流着泪出了小院的门,她一出门,后面的门立刻关上了。李念慈跑出一段距离,遇到一辆黄包车,问也不问就上了车。
车夫一直跑,跑到一个僻静处,停下了。李念慈仍在哭着,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擦干眼泪,逆光中,阿四的脸。
李念慈愣住了,不敢相信。
阿四终于叫了一声,“姐……”
李念慈颤声,“重光?阿四?真的是你?”
阿四也颤抖着,“是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