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堂定定地看着,心暂时放下来,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十来岁的李重光与不到二十岁的李念慈在这里看书习字,李重光捧着圣经问李念慈这些话的含义……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与李府这番宁静温馨的姐弟情深不同的是,火神庙的柴房里,如今已成了新任广东将军铁山的刑讯室,三个从香港带回来的革命党俘虏被倒吊在房梁上,每人面前站着一个执鞭士卒,铁刚坐在阴暗的角落,阴森森喝道:“说!谁认得张自由?”
无人回应,铁刚冷着脸挥了挥手。
“啪!”三鞭齐响,在三人身上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很快,铁刚带着口供来见铁山,“大人,一个姓马的招了,他是会场的会务人员,见过张自由,而且张自由上黄包车的时候,他就一路跟在旁边,他说只要见到人,绝不会认错。”
铁山眼睛一亮,“好,就让他见见李重光,抓住了李重光,李玉堂就跑不掉了,拔起萝卜连着根,乱党的金主们要一个个连根拔!”
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倒霉的阿四,此时又逃过一劫,正垂头丧气站在李玉堂面前,听李玉堂冷冷道:“明天一早,马车直接送你到码头,上船回香港……”
阿四急了,“老……爹!我不是混过去了嘛。”
“混过初一混不过十五,钱一分不少你的!”
“真的……那,那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就给?”目不转睛看着李玉堂从怀里掏出的银票,阿四眼睛亮了。
李玉堂忽然笑起来,“胆识嘛,你小子还真是有点。”
阿四难得被夸一回,又得意又不好意思,“我嘛,傻人有傻福,吉人天相,阿纯总这么说我……”
“阿纯?”
“是我没过门的媳妇。”阿四笑笑,李玉堂也笑笑,两人竟然有点亲近了,李玉堂将银票递给他,阿四在衣服上搓了搓双手,郑重地去接这张珍贵的银票。
老丁忽然闯进来,“老爷,老太太醒了,看样子是回光返照!”
两人大惊,急忙先后奔了出去,阿四还不忘将银票揣好。
老太太房间里灯火通明,大夫和丫头屋里屋外忙碌,老太太坐在床上神智颇为清醒,喃喃道:“重光……重光呢?”
小丁一头扑进来,“奶奶,我在呢。”
老太太看着小丁,脸色骤变,“混帐小丁!你少爷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老太太真是回光返照,认人了!
徐氏和曹氏大呼小叫而来,接着,数不清的人涌进了老太太房间,李玉堂带着阿四赶来的时候,老太太床前屋里已经密不透风站满了人。
“重光呢!你们把我的重光藏到哪儿去了?”听见老太太颇有中气的声音,李玉堂连忙扒拉开人,冲到床前,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娘”。
“重光!”老太太一眼看见跟在李玉堂身后的阿四。
阿四懵了,当着这么多人,完蛋了!腿都抬不起来了。他只能往地上一蹲,硬着头皮哇哇大哭,“奶奶……奶奶……”就是不过去。
看到阿四的模样,徐氏直撇嘴,这也太没贵公子范了!而曹氏才见着“重光”,去拉“儿子”,阿四也不管谁跟谁了,一个劲地哭,惹得曹氏也跟着哭起来。
发现大家都跟着哭起来,徐氏也随大流拿着手帕抹眼泪。
老太太在床上一瞪眼,“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大家都不敢哭了,阿四抽噎着扯过曹氏的手绢抹眼泪,恨不得用手绢蒙住脸,哭这招不灵了,这可怎么办!
“阿光,到这来……”老太太挣扎着要起身,李玉堂忙扶她坐起来。
阿四被小丁推到了老太太面前,摁着坐在床头。
最重要的考验到了,阿四和老太太四目相对,老太太目不转睛盯着阿四,伸手摸阿四的脸,阿四的手,阿四的胳膊……半天都不说话,像是不认识。
“阿光变样了……声音也变了……”老太太一开口,李玉堂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阿四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阿光长大了,这么大了,还是爱哭……”老太太并未追究下去,自顾自哭起来,“九年三个月零八天,你想死奶奶了……”
九年三个月零八天……李玉堂满腔热泪一下子涌上来,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阿四大大松了一口气,“奶奶……”
老太太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李玉堂赶紧给老太太揉拍后背,大家都往前挨了两步,老太太好容易平复下来。
李玉堂两眼含泪,“娘,您放心了吧!重光回来了,长成大小伙子了,出息了,您好好歇会儿吧。”他扶着老太太躺下,老太太累坏了,喘着气摇摇手,示意大家都退下。
李玉堂更是大大松口气,“大家都退下吧。重光,你到外面伺候。”
曹氏、徐氏等人虽不情愿,可也只得往外走。
大家还没出门,只听老太太微弱的声音,“重光……”
“奶奶!”阿四只好转回来,“我在这儿……”
“重光……”老太太两眼无神地看着上方,攒足了力气,“那个歌……”
“什么?”阿四凑近了一些。
大家见老太太又叫重光,都不走了,在床前站了一大圈。
“奶奶最爱听的……唱……小时候奶奶教的……”
“哎!”阿四使劲答应着,这才想起不知道是哪首,茫茫然看向李玉堂,李玉堂也不知道,焦急地看向小丁,小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