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里,铁山居中,老太太一身华服陪坐,下首分别是李玉堂、曹氏、徐氏、李家族内长辈。新郎阿四僵直着身子扑通跪下,盖着红盖头的区舒云还杵着不肯动,搀扶她的大衿姐小声急催,“小姐!拜天地了!”
区舒云还是不跪,目光都射向新娘子,阿四仰头看区舒云,看见新娘盖头下竟滴下泪来,不禁心里一惊。
赞礼再次高喊:“一拜天地!”
最着急的是大衿姐,她暗暗使劲掐了一下区舒云的胳膊,“小姐,跪呀!”
区舒云胳膊肘一使劲,撞开大衿姐,大衿姐摔倒在地,倒是她先跪下了!
有人憋不住扑哧一笑,更多人不敢笑——这实在是个分秒如年的难熬时刻。
阿四偷窥泪滴连绵的新娘,只见她一伸手,很干脆地擦去下巴上的泪水,果断地上前跪下,赌气地一连磕三个头,阿四也连忙磕起头来,两人磕得此起彼伏,不成样子。
大衿姐早已爬起来执行自己的职责,高喊吉利话,“多福多寿多男子,大富大贵大吉祥……”
李玉堂松了一口气,老太太也露出笑容,曹氏欣喜难禁,铁山面无表情,观察着这对新人,而李重甲垂下眼睛,掩饰着内心的郁闷和痛苦。
“二拜高堂!”
阿四站起来,随后区舒云也站起来,两人走向李玉堂,跪下磕头。
李玉堂望着新郎官打扮的阿四,仿佛看见了是真的李重光在给自己磕头,那一瞬间,他真的有些恍惚,分不清了。
赞礼高喊:“夫妻对拜!”
内院高高搭着喜棚,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戏台上披红挂彩,龙套们翻跟头,舞刀弄枪。
杨新一身青衣小帽,戏班跟包儿打扮,赐一层在今日临时当了贵宾室,他从里面出来,神情紧张,迎面遇上急匆匆走来的曹三德。
曹三德拦下他,“春熙班的?”
“小的正是。”杨新不卑不亢答道。
“花老板呢?”
“后台扮着呐。”
曹三德奇道:“没看见他呀。”
“大概去茅厕了吧。”
曹三德点头走开,又觉出不对劲,回头上下打量杨新,“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
杨新不慌不忙道:“小的叫小新子,今儿跟花老板的小靓桂病了,我临时替他。”
“今天什么戏码?”
“头折先露《红鸾禧》,大轴《夜奔》,《长坂坡》攒底。”
戏班行话,滴水不漏,曹三德问不出名堂,只得由着他离去,自己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也转身走了。
喜堂里,一把玉如意放在红绸托盘里,赞礼恭恭敬敬地呈向铁山,“新人已拜堂,请证婚人!”
铁山微笑着起身,拿起玉如意,在阿四和区舒云头上轻扬三下。
大衿姐在旁“配音”:“梁鸿配孟光,五世得其昌,共挽同心结,牵红入洞房。”
一盘红绸巾呈给铁山,铁山拿起长红绸巾,一头交给新郎,一头交给新娘。老太太满意地笑着,李玉堂神情复杂地看着。
李宅轿马厅外,一个扮成“林冲”的戏子左右张望了一下,闪身进了过道,隔着窗户往轿马厅内窥视。
过道另一头,秦少白一身皱巴巴长衫,腋下夹了个青布包袱,手里拎了个算盘,瓜皮帽上还别着一叠纸片——俨然一个帐房先生,他神情焦急,朝内厅急匆匆而去。
“干什么的!”一清兵头目自抄手游廊深处走来,低声喝道。
秦少白正要应对,却见李家帐房管家从西跨院角门进来。
“爷请留步!”秦少白撇下清兵,几步赶上管家,“给爷道喜!小的奉我家掌柜的差遣,来请爷的示下,小号的包银几时能赏下来——这花轿已经到了!”
帐房边走边说:“鸿禧行的?”
秦少白亦步亦趋,“托您老的福,今天的轿夫仪仗响器都是小号的,府上办事——排场!阵仗广州城头一份!人手不够,连我们家二掌柜的都亲自上了!”
那盯着秦少白的清兵也就不再管了,迳自走回自己岗位。
管家一路走着,皱眉道:“婚事没完就来关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两人经走廊绕过轿马厅,秦少白四处张望,忽然瞥见一个很像杨新的人在轿马厅外探头探脑。管家犹自絮叨:
“李府大宅门,早年的十三行之首,过去英吉利、法兰西整船整船的货不见定钱人家都敢给——这叫信誉,还能赖你家仨瓜俩枣?”
秦少白盯着杨新的身影极力辨认,嘴上应付着账房,“那是!那是!”
杨新听见有人过来,闪身不见了。
“后廊上也给你们预备了席面,大喜日子,来了就是宾客,吃饱喝足上前院帐房,只能多不能少,备不住还有喜钱赏!”
秦少白赔笑道:“是!多谢爷!爷走好。”
等帐房走了,秦少白停住脚步,神情焦虑——杨新的计划是什么?!
李府轿马厅是专门供贵宾停轿之处,此时,达官贵人的车驾轿马排得整整齐齐,荷枪军士层层护卫。
“乱党无孔不入,你们把眼睛给我睁得大大的,提防乱党在大人们的车驾轿马上打主意,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铁刚正在巡视训话,发现一个身影在侧面回廊闪过,立刻追上去。
那身影矫健,在回廊里穿梭疾走,铁刚心头愈发生疑,大喝道:“什么人!”
那身影是“林冲”扮相,满面戏妆,武行装束,听见叫声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