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上,笑容可掬的许忠义依旧是人见人爱。一束香插进香炉,于秀凝抬起干枯的手掌,抚了抚照片上的灰尘,流着眼泪默默说道:“忠义啊!姐来看你了,五十年了,整整五十年,姐到现在才来,你可别忌恨姐姐狠心啊……“

她这一哭,顾雨菲也流泪了。回想起五十年前那道不尽的辛酸苦辣,说不完的爱恨情仇,她也是感慨万分,自觉犹在梦境中一般。但不管怎样,总算是熬过来了,熬到了新中国的成立,熬到了安享晚年。不容易,真是不容易,说尽千言万语,也不如这眼泪来得实在,来得酣畅。

看看表哥和丈夫的墓碑,顾雨菲叹息一声,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为让忠义和表哥顺顺当当葬在一起,她花费了不少心思。其中最关键的环节,就是找个泥瓦匠,在二位中间砌了道水泥小墙。这主要是想防止他们不依不饶,在九泉下依旧你死我活地挣来斗去。如果你们在下面闲得无事,隔墙斗斗嘴可以,但千万别打架,要文斗不要武斗嘛!另外,赵致你不许帮着表哥欺负我家忠义,不然等百年之后,我到那边也一定饶不了你!哼哼!不光是我,还有小丫头,我们姊妹会联手对付你。

老人的率直,孩童的天真。可这里有个小问题,小丫头和许忠义是万万不能埋在一起了。并非顾雨菲小气,而是小丫头进了烈士陵园,成了地地道道的革命烈士。跟烈士套近乎……还是算了吧!没听说谁当了烈士后,这坟墓里还要拖家带口的?

吊唁过齐公子后,于秀凝拉着年轻人,来到自己为陈明选定的墓地。指指尚未竣工的墓碑,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自己的骨灰和陈明的衣冠埋在一起。

年轻人连声允诺。

抚着墓碑,于秀凝涕泪横流,她哀哀地说道:“老头子,能娶到我这媳妇,你有福了!知道么?这五十年来,我就算再苦再难也没有改嫁,一直给你守着空房,等着你团圆。国外的生活虽好,可那毕竟不是咱的根,人老了,走不动了,这心里想着念着的,就是咱的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是不是老得耳背啦?要能听见,就给我好好听着:在那边,你要好好呆着,不许讨小老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托梦告诉我!”

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反正听起来挺瘮人。总之陈明这辈子和下辈子,是叫于秀凝给吃定了,无论生死,他身边总会有老婆子安插下的娘们儿眼线。

“老头子……呜呜呜……你别生气,我刚才说的是气话,其实我是打心眼里想你,念你,恨不得跟你一起去了。快了!就快了!咱们见面的那一天,已是为期不远了。还有忠义、小齐……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可以圈在一起打麻将了。”

督察处五大狐狸精,两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外加两个党国叛徒。如果能凑在一起打麻将,那这阴曹地府还不得被闹个天翻地覆?人世间已经不够你们折腾的,还是放过那边吧,那边的阶级压迫没这么严重,所以就不要再继续革命了。想到此处,顾雨菲暗暗好笑,可她只能憋着,却怎么也不敢笑。

“小菲呀!”痛哭过后,就是对生人的感慨了,于秀凝抹抹眼泪,发出一声长长地哀叹,“我这辈子,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贪腐,贪腐,贪出个荣华富贵,也贪出个生离死别。带着一大堆钱,跑到国外去过孤苦伶仃的日子,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晚年吗?”摇摇头,望着两座耸立在晨风里的墓碑,于大姐痴迷了,“这做人哪!还得是光明磊落,不义之财沾不得,贪心一动,万劫不复,人生之路必定是大起大落,崎岖坎坷!”

最后一段话,令顾雨菲感慨颇深。人生这辈子,都是哭着被迎来,哭着被送走的,除了眼泪,你还能带走些什么?莫要把钱看得太重,比钱更要重的是“情”,它能使你带走的眼泪,变得更加清澈透明。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向陵外缓缓走去,在她们身后的泥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清晰的足迹。那是历史的见证,应该为后人所永远铭记。

“临死前,能见忠义和小齐最后一面,我心满意足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遗憾,也仅是遗憾这两个绝世奇才,生在了错误的家庭,错误的时代。他们一个是治世之能臣,一个是乱世之枭雄。谁是枭雄谁是能臣,这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于秀凝的话振聋发聩,在顾雨菲耳畔久久徘徊着,生生不息。

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手捧着白色的鲜花,一蹦一跳踩踏着她们的足迹,直至来到许忠义和齐公子的墓碑前。忽然,她发现了一旁的蒲公英,便急忙把花束搁在墓间的矮墙上,然后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花束骤然散开,一边一株,分别落在二人的墓前,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在鲜嫩小嘴的吹拂下,蒲公英洋洋洒洒,掠过了二人的墓碑后,便彻底纠缠一起,盘旋激荡在天地之间,再也分不清我和你……

(全书完)


状态提示:第176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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