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文清韵轻轻地,但咬字极狠地说。
小船津岛不介意,他又一次转向记者:“下面,我想请文清韵女士讲几句话。”
文清韵看着记者,有几个看起来眼熟,男的女的都是海州城长大的孩子,他们在文清韵的注视下有些赧然,照相机慢慢放下了。
“我们要活着。”文清韵终于开口了,脸上洋溢着只有一个母亲才会发出的悲悯的光芒,“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看到明天。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活下去。”
这番谈不上反动的言谈让小船津岛很是恼火,他又一次钦佩起自己的绅士风度,如果换做长谷藤木,这会儿这个女人已经下地狱了。
“我想文女士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亲善合作,才能得到生存的权力,才有机会生活下去。”小船津岛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文清韵的话重复了一遍,听起来就是劝人叛变投敌的投降书了,“文女士,外面已经给您安排好了车,您可以回家了。”
文清韵穿过院子的时候,收尸工作仍在继续,太阳在西边地平线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线,云彩被染红了,好像人们的血流到了天上。她在人群里穿行走过,感觉得到人们投射的目光。她走到院门口,转过身,对着遍地尸体跪下了。夕阳用最后一抹余晖在她身上拢出一圈金色的光晕。人们冷漠地看着,目光里pēn_shè出仇恨,他们不会去想冤有头,债有主,有罪魁,有祸首。文清韵不过是个引子,日本人要杀人,会找出一万条借口,谁也阻止不了。
高旺穿了一身乡下人的衣服等在门口,那天他幸亏出了门,才躲过一劫,回去后,好心的邻居把他藏在自己家里。工人闹罢工,给文清韵请愿,他冒着风险来打听消息。
“大奶奶,您可吃苦了。”高旺人老眼窝浅,眼泪涌了出来。
“回家吧。”文清韵叹口气,没上小船津岛准备的车,沿着街边一步步走着。
高旺跟在身后絮絮叨叨:“大奶奶,我就知道二少爷他们一定有办法,可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可怜呐。”
文清韵一怔,问:“你刚刚说什么?”
高旺愣了:“我说小日本太狠了,这么多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你说是诚儿干的?”文清韵只管这个。
“我说可能。”高旺心里也犯迷糊,他只知道二少爷要救大奶奶,然后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要说不是,也太巧了。要说是,他不敢说,搭上那么多条人命,这笔账,二少爷和大奶奶都还不起。
“你说话啊,你要急死我是不是?”文清韵最恨这种话到嘴边非咽下去一半的人,好端端一个大男人,不如女人痛快。
高旺跺下脚:“大奶奶,我真不知道……”
到底把知道的说出来了,还有心里那份担忧。文清韵听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极力抓住那点头绪,慢慢开口:“高管家,告诉他,不要出面,从今天开始,不许回家!”
“大奶奶,您说什么呢?”
“不管是不是他挑的头,他们把我放出来,就是为了抓他,你还不明白?”文清韵惊出一身冷汗,靠在墙上,“不行,我不能连累了孩子,绝对不行。”她看了一眼街道对面,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正在往这边看,目光碰上,闪了一下火光,忙调转开了。“高管家,你们现在住的地方没人知道吧?”
“没有。小多子去找的,秘密着呢。”
“那就好,你不能回去了。告诉小多子,让他也别来找咱们。找个人去送信,稳妥点,隐蔽点,告诉她们,别回家。”文清韵说完,还盯着高旺,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想看自己还有什么遗漏的。“对,还有诚儿,要怎么通知他才行,要是我回去了,他找来怎么办?”
高旺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文清韵察觉出不对:“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小多子,出门就再没回来,听说被顾法乾抓走,活活打死了!”
文清韵觉得一阵眩晕。顾法乾!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三个字,不管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要向他讨还一笔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