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知道这其中,凌四带回来的许多关于母亲的话,起了很大的作用。
凌四回到中原之后为她的亡夫又守节三年,在我十岁那年她终于嫁给了阿郎,这个从小自中原流浪到玄武的汉子也总算是有了一个家,但我经常能从他北望的眼神中看出一些对往昔的留恋,之后凌四生下的孩子取名刘玄武,似乎也能说明他心中始终抹不去的那一道愧疚的伤痕。
而在我登基为帝之后的第四十二年,也就是平南五年,距当年与朱雀女帝定下胡化口盟约五十九年的时间,我打破了胡化口之盟,率先对朱雀突然发动了战争,那个时候阿郎和凌四早已作古,刘玄武则成了我的先锋大将,胡化口一役他为我立下了不世之功,也成为临渊阁十二位开国功臣中的第一人。
至此,中原四国已全部纳入了天朝的版图。
。
那一天,正好是父皇辞世的第四十二个年头。
在我回到中原的第十年冬天,他无疾而终,没有任何的先兆,也走得非常安详,只是在临行前,所有人跪在他的龙榻前恸哭的时候,他看着凌四,问了一句:“现在,可以了吗?”
凌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俯身磕头,然后父皇那张狰狞如鬼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服下了一颗一直珍藏在身边的药丸,然后静静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凌四带我回到中原的时候,玄武国大乱。
可这一场大乱,并不仅仅是因为赫连炎的反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们走后的第二天,玄武国民将母亲绑在了玄武宫的最高处,要处以极刑。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阿爹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或者是什么样的处境,让他没有办法再保护这条被他温暖的蛇,可我听一些从草原上流浪回来的人说,在凛冽的寒风里,母亲突然开始唱歌,而她唱的,就是《越人歌》。
歌声清越,穿云裂石,好像来自天际,而渐渐地,天空中也传来了回响。
当所有人发现那不是她的歌声的回响,而是玄武雪山雪崩的前兆时,一切已经晚了。
轰然而至的雪崩几乎掩盖了半个殇阳城,那曾经经历过参天大火的城池又一次遭遇了浩劫,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冰雪,母亲应验了她对阿爹所说的话,雪崩中她的歌声始终没有停过,直到最后……
我也不知道在得到这个消息时,父皇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只依稀记得他把自己关在延福殿,整整三天,不见任何人,不吃东西,不喝水,那个时候只是看着门窗紧闭的延福殿,也感觉得道一片死气沉沉。
最后是凌四闯了进去。
凌四带回来的,只有母亲的一句话——
我与他,相聚不易,我不想那么早在阴曹地府看见你。
就因为这句话,父皇硬生生的挺了十年,贯彻新政,也为我登基扫平了所有的障碍,等到十年后他的极限,也许母亲已经可以接受在阴曹地府见他了,他服下了玉颜丹,从容赴死。
很多年之后,当我独自站在金銮殿前,迎着落雪纷纷独看天地浩大的时候,也会依稀想起那些记得起,又或者记不清的人。
阿爹,赫连炎,洛木娜,凌四,阿郎……
我的儿子楚延龄,南疆公主沐纱……
还有,我的父皇,和我的母亲……
我想他们每一个应该都没有后悔,这样从容而决绝的走完自己的一生,只因为爱过,恨过,就再无遗憾。
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