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当年官渡之战许攸一事,曹操不禁脸色微红。原来当年河北名士许攸为袁绍所忌,便前来投奔曹操。他来到曹操军中之前,已为曹军筹划好奇袭袁绍粮仓之计,便问曹操:“军中有粮多少?”曹操答道:“可支全军半年之急。”许攸摇头不信。曹操又答:“可支三月。”许攸摇头还是不信,曹操再答:“可支一月。”许攸怒道:“在下舍身相投,而阁下却待之不诚。在下就此告退。”扭头便走。曹操急忙拉住他,道:“军中之粮,实可支半月。”许攸叹道:“你何必瞒我?军中已无七日之粮。我正有一良策相献,解全军之急耳!你若瞒我,岂不误了大事?”曹操这才惭愧致歉。此事之后,曹操引以为戒,立誓以光明正大,磊落豁达之气度待天下贤士。今日贾诩重提此事以讽刺曹操,他不禁有些自惭,沉默片刻,仍是冷冷问:“前些日子杨彪上奏要逼你逊位还乡,今天你就到本相面前状告其子,这让本相如何不生疑虑之心?”
贾诩正色道:“丞相应知,老臣与杨彪素无私怨。杨彪之所以恨老臣,乃是因为老臣当年突发奇计扰乱汉室。然而,当年老臣若未扰乱汉室,天子便不会流离失所;天子若未流离失所,丞相又焉能有后来迎天子入许都之义举?丞相若未迎得天子入许都,又怎能实施‘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大略?不凭这‘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大略,丞相焉能尽收四海之心而灭袁绍,除袁术,戮吕布,平荆州,成就了今日这般辉煌的霸业?老臣实有负于汉,却有功于魏。以丞相之英明睿智,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玄机?杨彪之忌我,实则是忌丞相也。他忌我越深,便是忌丞相越深。正因如此,其子杨修才不可插手魏国世子立嗣之争。而平原侯若稍有明智,便不应该与他们搅在一起。如今,平原侯既与杨修等汉室遗少的关系如此密切,他日若继承丞相大位之后,能摆脱得了这些人的牵制而践行丞相您代汉而立的大志吗?”
听罢此言,曹操脸色一沉,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贾诩见状,也不再多言,静静地等着他发话。许久,曹操才一脸疲惫地开了口,声音涩涩地:“继续说下去。”
“而且,老臣认为,如果世子之位可以用阴谋诡计,结党营私这样的手段得来,丞相又将如何垂训自己的后世子孙?恐怕将来魏国每一代立嗣,都会在手足相残,血雨腥风的悲剧中度过——这岂是丞相心中所愿?”贾诩平平静静说道,“丞相身为魏室开国之祖,自当谨慎立法,小心行事,岂可亲手为后人创这样一个影响极其恶劣的先例?”
曹操沉默片刻,肃然道:“本相未料到贾大夫一介谋略之士,竟也能讲出这番足为万世大法的金玉良言。本相今日受教了!”
“丞相如今之计,只有公开明令立五官中郎将为世子,同时严惩那些构乱谋私的奸人,迅速稳定朝中大局,平息群臣狐疑之情,这才是上上之策!”贾诩继续说道,“待到合适时机,丞相可将诸子召集一室,刻下金字誓言于传国玉符,共誓兄弟同心共创魏业,若有违逆者,天下共诛之!”
曹操缓缓点了点头,深深叹了口气,道:“贾大夫可谓我大魏之纯臣!为我大魏万年之基业而谋划得如此深远,如此周全,本相谢过贾大夫了!”
贾诩却慢慢站起身来,脸上表情似喜似悲,复杂无比。他缓缓拜了下去,道:“今日此番进谏,乃是老臣此生最后一次向丞相剖心沥血的肺腑之言。老臣心无私欲,情愿就此辞去一切爵禄,恳请丞相恩准老臣逊位还乡。”
曹操大惊,上前亲自将他扶起,道:“贾大夫何出此言?本相还要待你为柱石之臣共谋大业,此刻你岂可不顾大义中途弃我而去?”
贾诩就势站了起来,双眼深处掠过了一丝隐隐的喜色。他终于又一次凭着自己的如簧巧舌获得了自己整个人生中最辉煌得意的一次成功,而这次成功为他和他的家族带来的利益之巨大,几乎是无法估量的。
幕后黑手
一个月之后,献帝下了一道圣旨,公开宣布曹丞相以魏公之位居于汉室诸王之上,由左中郎杨宣奉旨授予了他黄金玺、赤绂带与远游冠三件只有宗室亲王才能享有的尊崇之物。
这道圣旨一发,朝野哗然,但也仅仅是一场“哗然”而已,很快就风平浪静了,然而最令众人感到震惊的是另外两件事情。陵树亭侯、丞相府右军师荀攸在这道圣旨公布后的第二天便溘然去世,有一种说法称他是因为全力谏阻曹丞相不断扩权而不成,绝望地服毒自尽了的;二是一向德高望重、赤心为国的太尉杨彪,猝然被献帝一道圣旨免去了一切职务,就地逊位告老还乡。杨彪辞别献帝之时,悲不自禁,泪流满面,唯有叩头滴血,默默无语。而献帝亦只能与他相对而泣,无话可说。所有的人都明白,真正逐走了杨彪的是谁。但,所有的人,都对此保持了沉默。
就在这两道圣旨发布的同时,曹丞相也亲自操笔拟稿发出了三道手令,其内容都很有些意味深长。
第一道手令是,严禁朝中诸臣与曹氏诸侯私下交结朋党。若有违逆者,一经查实即刻予以重罚。
第二道手令是,突然将丞相侍中陈群提拔为丞相府副主簿,分管公文草拟、印鉴执掌、参赞军机及人事任免等事务。
第三道手令是,绕过平原侯而直接任命一心主张五官中郎将为嗣的邢禺为平原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