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先生请看:这棵老槐树上的叶子也都是被那该死的恶蝗给吃光的。”一阵话声从院坝的篱笆栏外飘了过来。老汉转过了头看去:只见那边的官道上远远地走来了四五个塾师打扮的中年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高胖胖的黑脸大汉,两道粗黑的扫帚眉,满面的威肃之气——他正微欠着腰向身后一位中年儒士絮叨:“哎呀!您没瞧见那些恶蝗漫天飞来的场景——一群群黑压压地卷来,像半空中一块块的乌云,又像漠北那里一团团的沙雾,简直是遮日盖月、天昏地暗!好家伙!它们一扫下来更不得了。你这双耳朵里里外外听到的就都是‘沙沙沙’一片咂叶啮桑之声,像暴风骤雨一样密集。半个时辰不到,那田地里成垧成顷的稻谷、麦苗就被它们啃得干干净净,连一根谷茎都没剩下……”
“那你‘贾大炮’就干瞪着眼看着它们乱吃粮食?”那位中年儒士左手边的一个满身书卷气的白袍文士将手中折扇“哗”地一合,紧紧捏在了掌心里,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应该赶快派人去扑打啊!”
“扑打了!贾某当然派人去扑打了!王君,你不晓得,贾某把河东郡的三千驻兵兄弟全部调上去扑杀那些恶蝗了。用大火烧、用沸水泼、用扫帚打、用铁网罩,什么办法都使出来了!嘿!甚至还向它们乱箭齐射。”那黑脸大汉双眉一竖,亢声便答,“可是这些恶蝗太多太多了……简直是杀之不尽!”
“唉!这些蝗虫真是可恶!”那白袍文士恨恨地骂了一句。
“且住!”那中年儒士听到这里,脸上肌肉隐隐一阵抽动,拿眼向四周打望了一下,右手微微一抬,止住了黑脸大汉和白袍文士二人的对话。他埋着头向前“噔噔噔”紧走了几步,深深皱起了眉头,一幕幕景象如同电光石火一般闪现在他的脑际,让他揪心不己:一团团仿佛低空游走的沙雾一样的蝗虫席卷过大地,漫山遍野,简直比遭了兵燹(xian)一般还可怕——所有的树林谷禾,槐柳桑杨,桃李杏橘,统统都被扫成片叶不剩的光树桠,在灰暗的半空中呻吟嚎哭;所有的田野几乎都被吃得成了白地,到处都是亮晶晶黏糊糊的蝗虫口液和黑泥一样的粪便,江河湖泊都被染得一片污浊!这无数的蝗虫从兖州那边铺天盖地地飞来,一路西卷而进,吃得山无寸绿、野无稼禾,吃得黑天暗地、日月无光,吃得庄户人家擂胸抢地、哀鸿遍野。吃、吃、吃……吃得黄初二年魏国的河南之境一片凄惨!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中年儒士胸中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猛一抬头,便看见了前边大槐树下的那片农家院坝和那个老汉,心念一动,于是挥了挥手,对黑脸大汉、白袍文士等说道:“这样罢——咱们到那里去歇一歇。”
“老人家,您贵姓啊?”中年儒士隔在篱笆栏外向院坝中正呆坐着的那位葛衫老汉喊道,“咱们是从这里路过的游学书生,能不能在您这坝里歇一歇脚啊?”
那老汉一直有些呆呆地望着他们越走越近,这时又听到他们喊话,突然反应过来,从烂草席上支起了上半身,脸上挤出了几分干涩的笑容:“各……各位先生客气了。老汉免贵姓于,村里的人都喊我老于头——你们走累了来歇脚咋不行呢?行的!行的!老汉再去搬几张草席来……”
中年儒士当下开口谢过了,和那几位同伴轻轻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原来,这中年儒士正是魏国尚书仆射司马懿,白袍文士乃是黄门侍郎王肃,黑脸大汉乃是豫州刺史贾逵,而那走在末尾的中年人则是河东郡太守何曾。他们今天是专门到这牧阳县里微服察访来的。来之前,贾逵、何曾都曾提出派遣亲兵侍卫易容改装一路贴身保护,却被司马懿一口拒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这些亲兵侍卫与其被调拨出来贴身保护他们,还不如也派到邻边县邑去同步调查。司马懿做事就是这样:一向喜欢精打细算,从来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人力物力。
这时,老于头已从堂屋里搬了四五张烂草席出来,请司马懿等人在院坝当中坐下。然后,他又端了一瓢凉水上来,呵呵笑着:“各位先生走路渴了吧?唉,老汉这里眼下只有凉水喝了。七八天前你们若来,老汉还可以给你们送一两碗稀粥喝。可是现在被这蝗灾一闹,连老汉自己今后再想喝几碗稀粥也怕是难得很了……”
“是啊!今年的蝗灾来得这么厉害,实在是我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司马懿瞧了那光秃秃的大槐树一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吟了一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又看到了老于头正面带惊色地望来,便向他问道:“老人家,怎么好像就您一个人在家守屋呢?您的妻子儿女到哪里去啦?”
“唉!老汉家里本来只有四个人,老伴大前年就病去了啦!老汉的大儿子现在正在荆州曹仁大将军手下当兵呐!”老于头两眼盯着院坝的黄泥地面,喃喃地说道,“二儿子年岁还小,六月间刚满十二岁,一早跟着隔壁的许大伯到后山坡地里去挖红薯啦!呵呵呵……那红薯埋在地底下,蝗虫自然是啃不到了……”说到这里,他那苍老憔悴的脸庞上竟然绽出了一片难得的天真笑意,“唉!挖完了红薯,再挖地瓜,就这么将就着先吃几天吧,挨得一天算一天了……老汉我去年得了咳喘,做不得什么重活,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只有一个人待呆在家里守屋了……”
司马懿听了,鼻子里一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