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觑破了曹丕心底的疑惑,夏侯尚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陛下,尚与孟达平时本有不浅的私交。但朝廷公义在上、社稷安危在上,尚岂敢因私情而废公义乎?新城郡实乃我大魏西南之门户,陛下断断不可轻托他人!
“尚与孟达相交日深,正是如此,才知道孟达并非顺逆如一、表里如一之纯臣。陛下若将他召进皇宫大内参赞军国庶务,则实为‘君臣各得其宜’之上策;陛下若再将他外放出新城郡,只怕万一日后时势生变,则难保孟达不起异心……”
护军将军曹休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暗自却想:你这夏侯尚好生刁猾!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忧公舍私,谁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大概你也是企图挤走孟达而去接掌他的新城太守之权吧?而且,你抢先抛出对孟达的“虚职夺权”之策,亦是给自己将来留一条后路——孟达若是真的反了,你因有“先见之明”而自可撇清关系;孟达若是不反,你则又是“忧公舍私”、无可厚非。真是翻云覆雨、左右逢源!
坐在夏侯尚左手边的司马懿听了他这番话,不禁有些感激地向他微微颔首示谢:看来,这曹氏宗室之中,夏侯尚还勉强算是一个比较有见地的人物啊,倒是值得一交。
当今魏国,京室支柱就是沛郡曹氏与夏侯氏两家。有一个始终扑灭不了的传言是这么讲的:当今陛下曹丕的爷爷曹嵩,就是从沛郡夏侯氏子孙中过继给后汉宦官、大长秋曹腾当了养子的。所以,夏侯氏也是被魏室视为宗亲一脉的。自去年曹丕登基掌权之后,他念念不忘当年立嗣之争给他带来的创痛,把自己所有的嫡庶兄弟全都撵出了京城,驱赶到偏远贫瘠的郡县里去安置下来,又派出监国谒者驻地视察、监控,甚至勒令诸位兄弟互不来往、互不相聚,“游猎出行不得逾越三十里之限”,否则严惩不贷。在贬抑自家骨肉兄弟之时,他却对夏侯尚、曹真、曹休等旁系宗室渐渐开始倚重起来。而像司马懿、陈群等当年助他立嗣成功的“东宫四友”,反而被他若有心似无意地疏远开来。这一点,司马懿早有感触,只是他城府极深,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罢了。现在,夏侯尚出言支持他关于孟达的谏言,他也只能是向夏侯尚微微示意以谢,并不敢再接腔唱和——他知道,以曹丕的猜忌多疑,说不定又要暗暗怀疑自己和夏侯尚在私底下有什么“不见天日”的交情。不然,夏侯尚若是没得他司马懿什么好处,又凭什么站出来替他“鼓吹”?
果然,曹丕眼中波光流转如电,一会儿瞧瞧夏侯尚的表情,一会儿又瞅瞅司马懿的神色,沉吟良久,才闷闷地说道:“司马爱卿、夏侯爱卿,你俩所奏之理,朕也不是不懂其中的利害。只是万一将他强扣在京都,他的那些部曲、亲党在新城郡那里闹出什么乱子来,又当如何?”
夏侯尚剑眉一扬,凛然便道:“新城郡若有事变,尚愿赴襄阳,从曹大将军处调得三万人马,不需旬月而必可伐定之!”
曹休听到这里,心头暗想:哈哈哈!夏侯尚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果然是冲着抢夺孟达的新城太守之权去的!于是,他咳了一声,插话讲道:“夏侯兄,那孟达手下拥有部曲、亲党八千家,而且个个骁勇善战,岂是你旬月之间便可荡定的?还有,如今伪蜀和江东交战在即,我大魏不思伺隙进取,反倒在封疆之内自生其乱。身为将帅者,须当胸怀全局,不可偏注一隅啊!”
夏侯尚听出曹休这话中隐隐带刺,不禁脸色一红,正欲反唇相讥——曹丕这时却大袖一摆,止住了他俩,冷冷而道:“罢了!罢了!朕待他孟达,亦不过如俗谚所云之‘以蒿箭而反射于蒿中’也!不抚而他自来之,不怀而他自去之,于朕如浮云过眼焉——如此而已!”
夏侯尚与司马懿听到他这么横扯开去,不禁讶然对视了一眼,各自暗暗交换了一下啼笑皆非的眼神,只好在这个话题上闭口不言。
袭吴还是击蜀?
“还有,朕今日在长乐殿上提出的‘腾出当阳,撤守襄阳’之策,真的有误?”曹丕眼神一凛,微微沉吟着向他们又看了过来。
曹休这一次不再保持静观沉默了,接口便答:“陛下!当阳县城与孙氏所据的江陵城相距不及三百里,倘若时势有变,天朝王师足可朝发而夕至,策应于一瞬!而您受到那孙权的蛊惑,竟答允将当阳之驻兵撤去,退回到襄阳城中——这样一来,天朝王师便被甩出在江陵城六七百里开外,若逢可乘之机,须得马不停蹄地疾驰三日两夜方能赶到,只怕届时已失之于缓,难得其机了……”
曹丕一听,细细思量之下,双眉顿时皱成了一团,不由得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贾诩。
贾诩在他的注视之下,也唯有轻轻抚着自己颔下的花白胡须,微微摇头,沉沉一叹。
“哦?看来朕今日这话真是讲错了?”曹丕暗一咬牙,冷声说道,“干脆朕也来个‘王顾左右而言他’,在话头言语上稳住他孙权,暗地里却让曹仁不必‘腾出当阳、回兵北撤’!”
“启奏陛下:依微臣之见,您既已当众允诺‘腾出当阳、回兵北撤’在先,此刻倒不妨将计就计,另辟蹊径而乘隙图之。”这时,司马懿终于开口奏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大魏此番‘腾出当阳、撤回襄阳’之举,已经获得了孙权的信任和放心,孙权必不再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