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听在耳里,立刻便明白了过来。他目光在杜和额头上轻轻一点,然后倏地转过身来,瞧了瞧正呆立当场的刘寅等流民户主代表们,深深躬身一揖,致歉道:“各位父老,司马懿此番虑事不精、处置不周,在划拨屯田的事宜上有些细节还不尽不实,须得先回郡府向长官们请教之后方可施行。只有麻烦各位父老暂且回去静候佳音了……”
“马大人太客气了……”刘寅和其他流民户主纷纷答谢着。
只有牛金一人在一侧看得清楚,司马懿虽然看起来若无其事,然而在他揖礼之时双拳却是捏得青筋暴突——显然他胸中怒潮之勃然激荡实为非同小可!
乌漆大盘里趴伏着的那只蒸得熟透了的乳猪,全身上下黄亮亮的,看起来油汁淋淋、香气腾腾,令人见了垂涎不已。杜传与袁雄、袁浑兄弟在上席并肩而坐,此刻正执盏饮酒交谈。
“杜郡丞,你近来可有些奇了。为何要把招纳流民、安置屯田的事儿,交给马仪那个才调进郡府不久的愣头青去做啊?”袁雄放下酒杯,有些不解地向杜传问道,“往常这事儿不是您一直抓在掌心里的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马仪是从荷芝县县丞的职位上调升过来的——魏府君听闻他在荷芝县素有‘精敏干练’之誉,便亲自点名提拔了他。老夫兼管的这个上计署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就让他做一做又如何?”杜传用右手指捻着嘴角的胡须,淡淡地说道,“这个马仪虽是寒门出身,但他毕竟是读过大书的儒生,将来说不定还有几分出息,老夫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一个机会历练历练也好……”
袁雄听了,却是暗暗含笑没有应和。他曾从自己设在郡府里的眼线那里得到消息:这一次考录马仪出任郡里的上计掾,实则是魏种顾忌杜传在他下面结党营私、一手遮天,才让马仪这么一个年轻有清誉的新官来分拆杜传的势力的。杜传此刻还在自我掩饰“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一个机会历练历练”云云,不过是托词遮羞罢了!然而,此刻袁雄也只得干笑着,自然是不敢当面点破他这层窗户纸的。
“哎呀!袁兄弟,倘若杜某身在你们冀州境内当官儿,”杜传握着酒杯仿佛漫不经心地转了几转,瞧着杯中的酒转出了一圈圈波纹,嘴里的话却有些不咸不淡的,“只怕凭着杜某这几年来给你们所做的贡献,袁大将军他怎么也不会亏待杜某的罢?”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袁雄的弟弟袁浑在侧席听了,急忙接口答道,“只不过,现在这河内郡还是他曹操的地盘——倘若有一天,它落在了咱们袁大将军手里,这个河内郡太守的位置一定稳稳当当是您杜郡丞的!”
杜传听罢,却呵呵一笑,倏一举杯,将酒慢慢饮尽,悠悠地说道:“是啊!现在河内郡还是曹孟德的地盘,真不知袁大将军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啊。”
“要打下河内郡,这有何难?曹操这厮一向对我家大将军也是惧服不已的——”袁雄脸上的横肉跳了几跳,冷冷笑道,“想那建安元年,陛下被曹操抢先迎入了许都,他一时头脑发热,便给曹操封了个大将军之职,位在三公之上——结果我家袁大将军说:‘曹孟德当年在兖州兵败落难之际,还是我袁本初发兵救他脱了困!如今他何德何能,竟敢居我之上?’于是,曹操急忙连夜入宫见了陛下,把大将军一位恭恭敬敬地转让给了我家袁大将军,他自己也很识趣地只当了一个司空!我家大将军一怒,他曹孟德就吓得这么屁滚尿流的——若是我家大将军亲拥八十万雄师南下,那他曹孟德还不得乖乖地望风臣服?”
杜传听到这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慢声说道:“袁大将军地广人多、兵强马壮,这个自然是不错的。不过,依杜某看来,这曹操近年来擒灭吕布、扫除袁术,最近又要收服张绣,也是实力暴增,不可小觑啊!袁、曹两方真要交战,袁大将军要想赢他,也非得大费一番周折不可。”
“哼!你这个杜传,既把曹操夸得这么厉害,那你又何必投靠咱们袁大将军?”袁浑听得杜传这么称赞曹操,心底便不大高兴起来,哼了一声,把手中酒杯往桌几上重重一搁,不无讥讽地说道,“你莫非还想脚踏两条船、两面讨好?”
杜传见袁浑这么小心眼,一下就动了怒气,盯了他片刻,最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款款说道:“袁二爷——瞧你这话说的!杜某对袁大将军一向是忠心耿耿啊!怎会存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呢?曹孟德他千好万好,终有一条是远不及袁大将军好啊!——杜某瞧他自从在许都执政以来,一味要坚持贯彻那个什么‘抑强扶弱、削富济贫’的狗屁方略,除了朝廷因战功而封侯赐邑之外,竟是不许任何人士占有五十顷以上的私田……这便有些让杜某很是不满了!他这一点做得哪像咱们袁大将军?袁大将军素来是宽仁待下,曾经公开下令允许他所辖的并、幽、冀、青等州郡之内,所有的豪门大户都可以兼并田地、拥财自守,百顷、千顷的田地都可以拥有!这才是以宽治国的明主嘛!这样的明主,咱们是打起灯笼也难找啊!
“实不相瞒,我杜家先前在桓帝、灵帝之时的河内郡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曾经拥有良田良地一千七百多顷,只因这些年来战乱频发,我杜家这才衰落下来的……两位袁兄弟,其实对那个河内太守之位,我是不怎么在意的,像魏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