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是大胤的边陲重地,从前朝起,就负责提供边境沿线共计十六州的战时供应。
这里有着整个王朝看守最为严密,设施最为齐全的粮仓。
宣和八年,冬,除夕将至,监察御史王鹤弹劾青州刺史萧广如勾结鞑靼,将粮仓存粮低价出售,中饱私囊,朝野俱惊。
陛下令皇四子秦越代天子巡查,务必让真相水落石出,以平息青州民怨。
从朝歌到青州,路途遥远,四皇子尚未抵达,便闻粮仓失火。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数百座粮仓化为灰烬,数之不尽的库中存粮,成为黑色粉末。
漫天飞雪,似青州百姓沸腾的怒火,直要将这乌云遮日的天劈成两半。
大雪中,叶流云披一身紫貂大髦,毛茸茸的兜帽下,本就瘦削的脸庞显得愈加清淡。
刺史府门前的告示栏上,有一张支离破碎的皇榜,寒风吹过,瑟瑟发抖,她望着这张纸,看也不看的撕了下来,揣进袖中。
疾走几步,头顶雪花顿止,油纸伞下,少年清秀的面庞上,全是无奈,“怎么不等我?”
“一晃多年,你我相依为命,你不愿做的事情,我不会勉强。”叶流云踮起脚,拂去少年发上落雪,“你有你的誓言,我不拦你。”
“叶家产业,得来不易,终究也要寻个牢靠的人,替我守着。”接过油纸伞,青竹做的伞柄,在叶流云的指尖跳跃,像是握住了一片虚无的云,“我总不能一辈子活在仇恨中。”
前途凶险,一个人闯便好,何必连累他人?
“那点钱,你从不放在眼里,什么时候,竟如此在意。”叶缺拍了拍胸口,笑道,“此去朝歌,用钱之处甚多,都在这了。”
叶流云眉头一凛,怒道,“胡闹!”
“你留给我的,养十个媳妇都够了,我可折腾不起。”
风雪中,少年笑意清浅,似这飘来荡去的风,看似无情,却是情意满满。
铜环轻叩,清脆动人,扑簌簌有雪落下,溅了半身湿寒。
府中脚步沙沙,吱呀一声,有童子探头,“何事?”
“揭榜。”叶流云不喜不悲,双臂伸展,掌中一抹明黄乍现。
“揭榜?”童子疑惑,想了一会,方正色道,“姑娘请。”
偌大的刺史府,如今却是空旷。
绕过照壁,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隐约可见,园中一角。
琉璃亭中,美人多娇。
一袭红衣招展,似战场上万千军人的魂。
杯中美酒醇香,一低头,一挥手,俱是万种风情。
刚柔并济,阴柔和铁血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真是极妙。
“参见王爷。”童子略略施礼,并不过分卑微,恰到好处的尊敬,倒让叶流云多看了两眼。
“你来揭榜?”语意微醺,眼神迷离,青石桌边,秦越仰头,再添一抹醉意,“皇榜贴了十日,本王还以为,青州男儿都死绝了呢?”
“女子未必不如男。”叶流云并不动怒,两世洗礼,她的心,早已波澜不惊。
“粮仓大火,你有证据?”秦越站起,亦是平静无波,轻纱似的红衣下,究竟是怎样的魂灵?
“没有。”叶流云坦然答道,青石冰冷,寒风更凉。
“你有线索?”秦越再问,眼中玩笑之意稍减,正色渐生。
“也没有。”呼呼风中,叶流云声音更淡。
“既无证据,又无线索,也敢来揭这皇榜?”酒入回肠,三分啸成了冬风,七分酿成了酒香,“该当何罪?”
“许我问审,一问一答,我还你世间真相。”叶流云掀衣而坐,执桌上玉壶,为秦越斟满,“入青州已有半月,王爷未立尺寸之功,他日还朝,陛下面前,定不好看,不妨让我试一试。”
声音轻灵悦耳,却如芒针扎心,刺得秦越浑身伤痛难耐。
代天巡视,听起来威风凛凛,可京中谁人不知,这趟差事,难办至极。
萧家和王家常年不和,在朝堂上斗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被王家得了先机,不弄个你死我活,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偏偏萧家大权在握,占了大胤朝堂半壁江山,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如何得罪的起。
太子、晋王都不愿做这等得罪权臣的事,害怕一不留神,毁了自家颜面,一致推了终日沉迷酒色的八皇子秦越,便是断定他会无功而返。
一月期满,班师回朝,勤政殿上,免不了得陛下一顿痛骂,自己上前劝解一番,还能落得个弟友兄亲的好名声。
不过几句好听话而已,又有何难?
“恕我直言。”叶流云低头浅笑,滚烫的水中,温了余下半壶美酒,“太子,晋王,皆不足为惧,王爷要揣摩的,不过陛下心意。”
闻听此言,秦越眼中亮色一闪而过,再听叶流云接着说道,“听说,王爷的母妃,曾是皇后陪嫁,想必宫中日子过得不易,若是王爷有心,自该做出点成绩,讨了陛下欢心,娘娘的后半辈子,才有仰仗。”
“你怎知……”秦越豁然抬头,怒发冲冠,指节发白,掌心玉杯裂纹隐现。
“王爷不必动怒。”叶流云不避不让,直面雷霆怒火,“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别人不当着您的面说,私下里也会议论。”
是了,萧家嫡女,自然贵不可言。
入宫不满三年,就已坐稳后位,事事争先,后宫诸人,无人敢掠其锋芒。
母妃幸也不幸,得了陛下宠幸,一夜便怀有身孕,虽是女子,但抢在了萧皇后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