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时间,差五分七点整,杰罗姆不再迟疑,推门进入会客室。
墙壁几乎没有装饰,涂抹一层淡黄色泥灰,看上去倒像苦修士的祈祷房间。从空荡荡的壁龛来看,这一猜测离实事相去不远,壁龛中很可能存放过洛克马农的长明灯,现在则空无一物。当然,最奇特的还是分隔小室的大幅“屏风”——框架为合金铸造,具体成分不明,主体呈长方形,高矮长短刚好将五步宽的房间一切为二。表面类似神庙用的彩色碎块玻璃窗,就算跟他人脸脸相对,隔这么块破玩意也休想看清楚样貌,入目唯有含混破碎的影子罢了。
敲敲打打,偷偷翻出腰带背面的粗糙皮革打磨边框,想擦下些金属粉带回去研究,结果无功而返。杰罗姆对着屏风呵气发声,大块琉璃状物体吸音效果良好,热空气甚至没留下白雾,反化作细小水珠依附在表面。音波震动造成双层玻璃之间彩色液滴的自由流动,由此幻化出种种瑰丽图形,令他大感好奇,真想打碎了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钟表报时声,七点正好,主人应当快到了。立马到椅子上正襟危坐,森特先生若无其事地眨巴着眼睛,静待对方现身。三十秒刚过,屏风对面没听闻脚步声,反倒响起一声轻咳。
发现彩色玻璃上移动的阴影,杰罗姆不由露出尴尬表情——如果没看花眼,对方应该早来了五分多钟,他进屋那会儿已然坐定观瞧,将客人的无礼举动尽收眼底。只听屏风背后响起一线古怪嗓音,说话人像对着根长长的铜管发言,传过来时变得严重失真。
“所谓优雅气质,来源可能迥然相异。”话刚起个头,屏风上演化出一朵并蒂盛开的马蹄莲,这块玻璃简直像活的一样!主人顾自说道,“曲折心计和虚伪矫饰足以蒙蔽大多数眼睛,欢场老手展现的丰富情感、远胜不善言辞的纯洁心灵。颓败灵魂也能散发腐朽香气,将之视作‘廉价的优雅’并无不妥。”
客人表面唯唯诺诺,心里还在责怪“百分之十”提供的假消息。屏风对面话音未落,紧接着道:“真的优雅,源自对个体命运的深切悲悯。心灵丰足、且有能力领略‘必然’与‘或然’交杂之美,繁复又单纯,对立而统一,如此灵魂稀世罕有,真的优雅自然弥足珍贵。”
厚脸皮再次拯救了羞耻心,森特先生很快恢复常态,有些不解地问:“恕我冒昧,这类提法让我有点搞不明白。您准备探讨什么美学命题吗?对这方面我确实一无所知……”
“没必要过份谦逊,先生。‘廉价的优雅’对阁下已然太过奢侈,明白地讲,您是位拿不上台面的人物,修辞考量大可不必。”
森特先生不怒反笑,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手臂支起下巴点点头:“我把这句当成一种恭维。阁下说起话来直率得要命,不过摊开来讲倒也无妨:您的动机和建议,我的需求与承受力,两相比照,要么成交、要么不成。原本也不复杂,何必搞得神神秘秘。”
主人停顿几秒,仿佛越过彩色玻璃凝视着他。“开始我说过,感谢阁下昨天傍晚的所为,避免一场不必要的流血。据此我保证,治安厅不会深究阁下的来历,首都市场的准入条件也会有所放宽。凡俗之辈所求的,无非名、利两样,您尽可以在这片水域结网捕鱼,饱餐之后再装满您的储藏室,让或然性决定即将上演的戏目。仅此而已。”
杰罗姆敲打着坐椅扶手,无表情地思索片刻,说:“为满条街的陌生人付账,您的高尚情操令人敬佩、而且费解。容我多嘴一句,如此优待有附加条件吗?”
主人:“要知道,你我并非对等之个体,在我眼中,所谓‘优待’不过是蝇头小利。这场会面甚至称不上‘交易’,我只需将宴会上一小块栗子糕由一处挪到另一处,此种行为于我并无损益。不论对象是这一位满身铜臭的先生,抑或另一位满身铜臭的先生,有何不可呢?”
听得眉头微皱,杰罗姆不快地盯着屏风道:“这么说,您是位超凡脱俗的上位者,乐于执行既定义务,顺带成就某种个人化的满足?”
“大部分正确。容我纠正一点:个体价值并非取决于社会地位,超凡脱俗更与之无关。修养本是有别于qín_shòu的义务,是专属个人之财富,无法速成或让渡他人,用以明确内心世界与物质环境的界限。以此作为高于庸众的标的物,为智者所不取,为贤者所不齿。”
“真是故作姿态的典范。”杰罗姆冷冷回敬道,“照您的逻辑,社会地位受先天条件制约,不能有效彰显您的伟大属性,故而略过不提;把所谓‘修养’提到无以复加的高位,嘴里说智者贤者云云,羞羞答答不好意思拿出来现眼,深心里却以为别人见了只剩顶礼膜拜的份儿。因此您便卓尔不群啦,顷刻成为众人之上的存在,还假惺惺向下施恩,拿着空洞的权柄自以为高明……真没见过这样的!”
主人平静地说:“不存在没有前提的自由,恶语相加对阁下并无益处。承诺依然有效,尽速离开此地、或者准备接受制裁。你的选择。”
一想到自己岳父